法槌轻叩的脆响在法庭里荡开，休庭的半小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此刻又重新转动起来。

林法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比上午更沉：“现在播放调取的出警记录监控。”

法庭后方的投影仪亮起时，许静瑶突然抓住温仪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浸在冰水里，指甲几乎要掐进温仪皮肉里。

温仪反手握住她，摸到她掌心全是冷汗——那是小棠昨天用蜡笔在她手背上画的太阳，此刻被汗水晕成模糊的橘色块。

画面里，老式小区的水泥地上积着水洼。

扎羊角辫的小棠抱着一只缺了耳朵的布熊，正蹲在单元门口用树枝画彩虹。

穿深灰西装的许老爷子大步走过来，伸手就要拽她胳膊。

小棠本能地缩成一团，布熊“啪嗒”掉在地上：“爷爷我不——”

“跟我走。”许老爷子拽着她的手腕往上提，小棠的脚尖离了地，双腿乱蹬着去够布熊。

她的哭腔带着破音：“妈妈说等雨停就来接我！我要等妈妈——”

“不准哭！”许老爷子的声音像淬了冰，拽着她往黑色轿车里塞。

小棠的羊角辫散了，一缕头发黏在汗湿的脸上，她伸着脖子去够地上的布熊，指甲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车门“砰”地关上时，画到一半的彩虹被车轮碾得支离破碎。

“小棠！小棠！”许静瑶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的脸白得像张纸，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法庭的地砖上，“她从小就怕被人硬拽……发烧那回我抱她走了整夜，她哭我就哼《虫儿飞》……”她踉跄着要往屏幕前冲，法警上前轻拦，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手指死死抠着法警的袖口，“你们看她的手！她在够她的布熊啊……那是她一岁生日我缝的……”

温仪的眼眶慢慢红了。

她望着屏幕里小棠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上周课上，这孩子踮着脚给她别纸茉莉时说的话：“温老师的衬衫像云朵，我要给云朵戴花。”可此刻画面里的小棠，哪里还有半分画花时的雀跃？

她的袖口被扯得变形，露出细白的手腕上一道红痕——和昨天课上她悄悄给温仪看的“爷爷捏的蚊子包”，轮廓一模一样。

顾砚之站了起来。

他的西装肩线笔挺，声音却比以往多了丝温度：“这段录像足以证明，所谓‘稳定环境’只是表象。”他转身看向许老爷子，对方正盯着屏幕，喉结上下滚动，“您说物质是实的，但孩子要的‘实’，是摔倒时能扑进的怀抱，是害怕时能攥住的手。您真的关心她的成长，还是只想控制一切？”

许老爷子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扯了扯西装下摆，别开视线。

温仪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画。

画纸边缘毛糙，是被小棠反复折叠过的痕迹。

她走向法官席，脚步轻得像怕惊着画里的人：“这是小棠上周在课上画的。”她指着画面里那扇紧闭的门，“她说，那是她心里的家。门里没有爸爸，没有爷爷，只有一片黑。”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法庭里的沉默，“有时候，伤害不需要暴力，只需要冷漠。”

林法官接过画时，指腹轻轻抚过那扇门。

她抬头看向许老爷子，目光里多了丝惋惜：“法律守护的不只是财产，还有孩子眼里的光。”她敲了敲法槌，“本庭认为，原抚养安排更有利于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予以维持。另建议原告方接受家庭教育指导。”

许静瑶的哭声猛地拔高。

她扑到旁听席前，把小棠紧紧搂进怀里。

小棠一开始还发着呆，直到闻到妈妈身上熟悉的茉莉香，才“哇”地哭出声，小手攥住许静瑶的衣领：“妈妈我怕……爷爷的手好凉……”

温仪走过去，蹲下来轻轻拍着小棠的背。

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不忘从兜里摸出半朵皱巴巴的纸茉莉，塞进温仪手心：“给老师的……魔法项链……”温仪鼻子一酸，把纸花贴在唇边：“小棠的魔法最厉害，把妈妈的眼泪都变成星星了。”许静瑶抬头看她，哭红的眼睛里闪着光：“温老师，我是不是……能当好妈妈？”

“你当然可以。”温仪帮她理了理乱发，“你看，小棠记得你的茉莉香，记得你哼的儿歌，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暮色漫进法庭时，许老爷子黑着脸离开了。

许静瑶抱着小棠坐在台阶上，一遍又一遍亲她的额头。

顾砚之站在温仪身侧，看着她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忽然说：“以前我总觉得，能算清的才叫证据。”他低头看向温仪手里的纸茉莉，“现在才明白，有些证据，长在孩子的画里，刻在妈妈的歌里。”

温仪抬头看他。

他的眉眼在夕阳里软了下来，不再是初见时那副拒人千里的冷硬。

她忽然想起昨夜整理案卷时，在他的钢笔底下压着张便签，字迹刚劲：“法律的温度，或许要靠人心来量。”

“要回云雀轩吗？”顾砚之摸出车钥匙，“我送你。”

路灯亮起时，两人走在种满梧桐的小路上。

风里飘来远处面包房的甜香，温仪的发梢扫过他的手臂，像片轻轻的羽毛。

“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这样的案子……”顾砚之突然开口，声音比路灯还轻，“需要法律支持的话，我会帮你。”

温仪偏头看他。

路灯在她眼里投下暖黄的光，像小棠画里“妈妈是光”的模样。

她笑了：“我一直都知道，你会。”

云雀轩的招牌在前方亮起。

透过玻璃橱窗，能看见学生们在收拾舞鞋，有个扎马尾的姑娘探出头喊：“温老师，明天最后一节课别忘了带茉莉花茶！”温仪应了声，脚步顿了顿。

她抬头看天，远处的乌云正慢慢聚拢，像谁打翻了墨汁。

“要下雨了。”她轻声说。

顾砚之也抬头。

风里有了潮湿的味道，云雀轩的窗户透出暖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他忽然想起温仪常说的那句话——“舞蹈是传递爱的语言”。

或许有些爱，不必旋转跳跃，只是一起走过一段路，影子交叠时，就足够温暖。

远处传来闷雷。

温仪加快脚步往云雀轩走，发间的纸茉莉被风吹得轻晃。

顾砚之跟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雨，或许会冲开些什么——比如，他心里那扇关了十五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