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芷，我有喜欢的人了。」谢明煜说这话时，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她妆台上的胭脂盒，

铜镜里映出他含笑的眉眼。姜沅芷手中的玉簪"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两截。

她缓缓蹲下身去拾，碎玉的棱角刺进掌心，疼得钻心。「是...林姑娘？」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话。「自然。」他转身倚在梳妆台边，

袖口还沾着猪肉铺特有的腥气。「红袖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我谢明煜。」铜镜里，

她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身后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十六年青梅竹马，

原来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恭喜。」她将染血的碎玉攥得更紧，忽然笑了，「正好，

我也有喜事要告诉你。」谢明煜挑眉：「哦？」「父亲为我相看了袁将军家的公子。」

她慢慢站起身，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裙裾上，开出一朵朵红梅，「下月就过聘。」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1春日的雨丝斜织在青石板上，姜沅芷倚在朱漆斑驳的窗棂边，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褪色的香囊。这是她十二岁时绣给谢明煜的，

针脚歪斜得像她此刻忐忑的心绪。「沅芷妹妹在看什么这般出神？」

谢明煜的声音突然从院墙那头传来，惊得她险些将香囊掉落。「没、没什么。」

她慌忙将香囊藏进袖中，抬眼望见墙头青年被雨水打湿的鬓角，忍不住蹙眉，

「明煜哥哥怎么不打伞？」谢明煜利落地翻过墙头，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青苔斑驳的砖地上。他今日穿着罕见的靛蓝色箭袖，

腰间却系着条粗犷的皮质束带，与往日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模样大相径庭。「沅芷，

我有桩要紧事同你说。」他眼睛亮得出奇，像是藏着整条银河的星子，

「我遇见个极特别的姑娘，我想娶她！」姜沅芷指尖一颤，袖中的香囊滑落在地。

雨水很快浸透了丝线，那对歪歪扭扭的鸳鸯顿时洇成模糊的色块。「是...哪家的**？」

她弯腰去拾，垂下的长发遮住了骤然苍白的脸色。「不是闺阁女子。」谢明煜浑然不觉，

兴奋地蹲在她身旁，「是西市新搬来的杀猪匠家女儿，叫林红袖。

你不知她挥刀时的模样——」姜沅芷猛地直起身子，发梢的水珠溅在谢明煜脸上。

她从未如此失态过，可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几乎要冲破喉咙。「杀猪的？」

三个字从齿间挤出来，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尖锐。「正是！」谢明煜竟抚掌大笑，

「昨日我去买肉，正撞见她在剁排骨。那刀法快得能斩断雨丝，我瞧了足足半个时辰。」

雨势渐急，姜沅芷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青年，忽然觉得陌生。他们相识十六载，

她熟知他每件锦衣的熏香，却不知他何时爱上了市井的烟火气。「伯父知道么？」她轻声问，

看着雨水在石板上汇成细流，冲走了香囊上最后一点颜色。谢明煜笑容僵在脸上。

「父亲想让我娶兵部尚书之女。」他攥紧拳头，骨节发白，

「可我只想要能与我纵马江湖的伴侣，不是养在深闺的娇花。」姜沅芷觉得有冰锥扎进心口。

她正是他口中那株娇花，精心培育在官宦之家的暖阁里，连花瓣都要按规矩生长。

「那位...林姑娘可知道你的心意？」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在讨论今春的茶价。

「尚未明说。」谢明煜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粗粝的茧子磨得她生疼，「沅芷，

你帮我去探探口风可好？你们女儿家说话便宜。」她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火焰，

恍然明白自己从来只是他人生画卷边角的题跋，永远成不了画中人。2次日清晨，

姜沅芷破天荒地没让丫鬟梳妆。她挑了件半旧的藕荷色衫子，发间只簪一支木钗，

镜中人顿时褪去了三分官家**的贵气。西市早集正热闹，

猪肉摊前围着七八个拎菜篮的妇人。姜沅芷攥紧帕子站在三步外，

看着那个手持斩骨刀的身影。林红袖比她想象中更夺目。杏眼琼鼻不施粉黛，

束腰短打勾勒出矫健的身形，手起刀落间，案板上的猪蹄应声分成八块。

最刺眼的是她腕间那枚翡翠镯子——姜沅芷认得，是谢家祖传的物件。「**要几斤？」

林红袖突然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劈来。姜沅芷这才发现自己已盯着人家看了许久。

「我...」她嗓子发紧，「要半斤里脊。」刀刃在阳光下划出银弧，

一块红白相间的肉已甩在秤盘上。「**不像会下厨的人。」林红袖麻利地捆好荷叶包，

「给情郎做的？」姜沅芷耳根烧了起来。「是...给竹马。」「竹马啊。」

林红袖突然凑近，她身上没有预想中的腥气，反而有松木与铁器混合的凛冽味道。

「我也有个青梅竹马，去年娶了绸缎庄的千金。」荷叶包递过来时，

姜沅芷触到对方虎口厚厚的茧子，与谢明煜掌心的如出一辙。「林姑娘的刀法真好。」

她鬼使神差地说。林红袖大笑，露出两颗虎牙：「**若想看真功夫，

明日卯时来城郊老槐树下。」她转身剁下一块肋排，刀尖深深楔进木砧，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断水刀法。」姜沅芷回府就病倒了。

高热中她梦见十二岁的谢明煜教她挽弓，

箭矢却总是偏靶三分；又梦见林红袖的斩骨刀变成青锋剑，将她的绣花针劈成两半。

3三日后，她拖着虚浮的脚步出现在老槐树下。晨曦中两道身影正在过招，

谢明煜的剑与林红袖的刀碰撞出串串火星。他们腾挪闪转的身影如此契合，

仿佛共舞了千百回。「沅芷？」谢明煜先发现了她，收剑时被林红袖的刀背拍中手腕。

姜沅芷看着他非但不恼，反而大笑着去拧对方耳朵，胸口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姜**来得正好。」林红袖甩了甩马尾辫，从树后取出个包袱，「昨日新得的野味，

你带回去炖汤。」包袱皮散开，露出对肥硕的野兔。姜沅芷盯着那对僵直的耳朵，

突然道：「林姑娘不像寻常屠户。」空气骤然凝固。谢明煜皱眉欲言，却被林红袖抬手制止。

女屠户眼中闪过一丝姜沅芷读不懂的情绪：「姜**好眼力。」「三年前白水河决堤，

我爹的肉铺淹了，是林大叔连夜造木筏救出十七口人。」谢明煜突然插话，

「红袖当时在水里泡了整夜，就为捞起个素不相识的奶娃娃。」姜沅芷怔住了。

她想起那年自己正随着母亲去外祖家避灾，回来只听说谢小将军差点淹死。

原来命运的河流早在那时就已改道，只是她困在闺阁里浑然不觉。「我爹常说，

拿刀的手更要知轻重。」林红袖用刀尖挑起块石子，精准打落枝头半熟的野果，

「就像姜**拿绣花针的手，不也敢来探我的底么？」姜沅芷背后沁出冷汗。她突然意识到，

眼前女子恐怕早看穿了她那点心思。秋分那日，谢府送来烫金请帖——谢将军五十大寿。

姜沅芷在妆奁前试了七支簪子都不满意，最终赌气似的抓起林红袖送的那支木钗。

寿宴上觥筹交错，她隔着人群看见谢明煜频频望向侧门。直到宴席过半，侧门突然骚动起来。

林红袖竟穿着一身男子装束闯了进来，腰间明晃晃别着杀猪刀。「民女有要事禀告谢将军！」

她的声音压过满堂丝竹。姜沅芷看见谢明煜脸色骤变，而谢老将军的酒杯已重重砸在案上。

后来的混乱像场荒诞戏。林红袖当众揭发谢家管家私吞军饷，谢明煜飞身护在她前面，

而姜沅芷在推搡中被人群挤到立柱旁。她看见林红袖的杀猪刀出鞘，却不是对着管家，

而是架在了谢明煜颈间。「三年前白水河根本不是天灾。」林红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是你们谢家为掩盖私采金矿炸塌了堤坝！」满堂哗然中，姜沅芷发现自己竟在向前走。

绣花鞋踩过碎瓷片，她站到了两人之间。「红袖姐姐，」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梦，

「若真要报仇，为何那年要救他？」林红袖的刀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我查了三年才确定是他父亲所为。」杀猪姑娘眼中泛起血色，「可那天在河里，

他拼命把最后块木板让给个婴孩...」谢明煜突然握住刀刃，

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织金地毯上。「红袖，若你要谢家血债血偿...」他竟笑了，

「先还了你救我那命如何？」姜沅芷看着他们对峙，忽然明白自己从来不是这出戏的主角。

她缓缓退开，却听见林红袖厉喝：「小心！」破空声从梁上袭来。姜沅芷还没反应过来，

已被林红袖扑倒在地。三支弩箭深深钉入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而谢家管家正握着机弩往门外逃窜。接下来的场面让所有人瞠目。

平日弱不禁风的姜沅芷竟抄起案上银壶掷出，精准击中管家膝窝。林红袖的杀猪刀随即飞来，

将那人衣袍钉在门框上。「沅芷你...」谢明煜的震惊不亚于看见牡丹花突然长出獠牙。

姜沅芷抖着手指整理散乱的鬓发，突然想起那年谢明煜手把手教她投壶，

说她腕力太柔永远中不了靶。原来她早就能百发百中，只是习惯了在他面前示弱。

4真相大白那日下着雪。谢管家认了所有罪状，谢老将军亲自向林红袖赔罪。

姜沅芷裹着狐裘站在回廊下，看谢明煜为林红袖撑伞。「我要走了。」林红袖突然转向她，

「北边开了家新肉铺，缺个掌刀的。」谢明煜的伞歪了半边，雪落满肩。「红袖...」

「谢呆子。」女屠户笑着捶他胸口，「你心里装着谁，当我看不出？」她转向姜沅芷，

解下腕间翡翠镯子，「这劳什子还你，戴着剁肉都怕磕了。」雪地上脚印渐远，

姜沅芷看着谢明煜手中孤零零的伞，突然发现十六年来，他们第一次真正看清彼此。「沅芷。

」他声音哑得厉害，「那年的香囊...还能补吗？」她望着廊外漫天飞雪，

轻轻呼出一团白雾：「线都褪色多年了，要怎么补。」谢明煜忽然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他伸手想要拂去她发间雪花，却被她躲开。姜沅芷也笑了，可是笑着笑着泪就落下来。

「正好，我有件喜事要告诉你。」谢明煜挑眉：「哦？」「父亲为我相看了袁将军家的公子。

」她慢慢站转身，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裙裾上，开出一朵小红梅，「下月就过聘。」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雪粒子突然密集起来，打在廊檐上沙沙作响。

姜沅芷看着谢明煜僵在半空的手，他指尖还沾着方才夺刀时留下的血痂。「袁将军家的公子？

」谢明煜的眉毛拧成一道锋利的剑，「袁承弈？那个在边关待了十年，

回京述职都带着弓弩的武夫？」姜沅芷将刺破的指尖藏进袖中，银簪尖上的血珠早凝成了冰。

「袁公子箭术超群，上月皇家围猎独得三头白鹿。」她声音轻得像雪落，

「父亲说这样的男儿才有血性。」谢明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以为骨头要碎了。

「你一闺阁女子，和个武夫有什么话说？」他眼底泛着红，像是风雪夜归的旅人。

「就因为我夸了红袖的刀法，你便要找个会使兵器的气我？」姜沅芷静静看着他，

忽然发现他眉间多了道她从未注意到的细纹。原来这十六年来，她只顾着将他捧在心头描摹，

却忘了真人本就不会如画中完美。5雪粒子扑簌簌打在窗纸上，

姜沅芷盯着铜镜里那个眼眶通红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绕着绣绷上的金线。

那是自己嫁给袁家的嫁妆——对交颈鸳鸯，羽翼用的是从西域来的金丝线，

在烛火下亮得刺眼。「姑娘，袁公子来了。」丫鬟在门外轻声唤道。她手一抖，

针尖扎进食指，血珠顿时洇红了鸳鸯的喙。匆忙用帕子按住伤口，

铜镜里已映出个挺拔的身影。袁慎今日穿着月白色箭袖，腰间悬着柄装饰性的短剑，

笑起来左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沅芷妹妹在看什么这般入神？」他在门槛外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