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睁开眼睛。
又是星期三。
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摇晃的铜制汽灯,光线昏黄,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烛火。
“我在等什么?”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里。他坐起身,环顾四周——狭小的金属房间,锈蚀的墙壁,角落里那台永远咔嗒作响的齿轮计时器。一切都那么陌生,却又莫名地熟悉。
“我在等人。等谁?”
他不知道。但身体仿佛有自己的记忆,让他固执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仿佛只要耐心等待,就会有人推门而入,笑着对他说——
“说什么?”
他皱起眉,努力回想,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李十一猛地抬头,金属窗框被震得嗡嗡颤动。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爆炸般的轰鸣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刺破了营地上空惯常的蒸汽嘶鸣。
他走到窗边,推开锈迹斑斑的金属窗扇。
街道上一片混乱。
五六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正在肆意破坏,他们戴着防毒面具般的呼吸器,胸口印着血红色的数字编号。其中一人举起某种装置,对准路边的蒸汽管道扣下扳机——
轰!
管道炸裂,滚烫的蒸汽喷涌而出,附近来不及逃跑的居民瞬间被灼伤,惨叫着倒地。
“清道夫!”
有人嘶声大喊,
“是黑石的清道夫!”
李十一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窗框。
“清道夫?黑石?”
这些词像锋利的碎片,刺痛他的大脑,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街道另一端突然冲出三个人——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男人,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两枚燃烧的铜币;
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左脸疤痕狰狞,拳头却比刀更锋利;
还有一个扎马尾辫的雀斑女孩,身形娇小却灵活得像只野猫。
他们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些黑衣人。
“他们是谁?”
李十一怔怔地看着。
“白河?”
这个名字突然跳进脑海。
年轻男人双手一挥,空气中突然凝结出数十枚金属碎片,如同蜂群般袭向敌人。
壮汉铁山直接撞进人群,一拳打碎了一个清道夫的面罩。
女孩小九则灵巧地绕到侧面,从腰间抽出一把古怪的武器,某种蒸汽驱动的弩箭,精准地射穿了另一个敌人的膝盖。
战斗激烈却短暂。
清道夫显然没料到会遇到如此顽强的抵抗,他们拖着伤员开始撤退。那个雀斑女孩想追,却被琥珀眼睛的男人拦住。
他们交谈了几句,突然同时抬头,看向李十一的窗口——李十一下意识后退半步,躲进阴影里。
“他们为什么看向我?他们认识我吗?”
等他再次探头时,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破裂的管道仍在喷吐蒸汽,像垂死巨兽的喘息。
李十一关上窗户,慢慢走回床边坐下。
“我该做些什么吗?可我能做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几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伤过。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窗外渐渐安静下来。蒸汽的嘶鸣停止了,齿轮运转的咔嗒声也消失了,整个营地陷入诡异的寂静。李十一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生锈的雕像。
“我在等他们回来。虽然我不记得他们是谁。”
天色渐暗。铜制汽灯自动亮起,投下摇曳的光影。李十一盯着地板上的光斑,突然发现那里有几粒黑色的沙子,正随着地面的震动微微滚动。
“黑色的沙子?”
他弯腰想捡起它们,指尖刚触到沙粒,腹部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呃——!”
他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那种灼烧感却留在皮肤下,像一团闷烧的炭火。
“这是什么?我生病了吗?”
深夜,当营地彻底陷入黑暗时,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一个独臂老人站在门口,铜制义眼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的呼吸粗重,脸上满是汗水和血迹,左臂的机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李十一!”
老人怒吼,
“你知不知道白河他们被清道夫抓走了!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们?!”
李十一茫然地看着他。
“白河?那个琥珀眼睛的年轻人他们……被抓了?”
老人看清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星期三?”
他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李十一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认识你。”
老人踉跄着后退一步,机械义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又忘了……全都忘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命运,
“三年了,每次都是这样……每次在最关键的时刻……”
李十一站起来:
“你是谁?”
老人抬起头,铜制义眼转动,发出细微的齿轮声。
“你可以叫我老齿轮。”
他的声音沙哑,
“这座营地的建造者之一。”
他走进房间,沉重的步伐让地板微微震颤。
“白河、铁山、小九——他们今天为了掩护居民撤退,被黑石的清道夫部队俘虏了。”
老齿轮死死盯着李十一,
“而你,就坐在这里看着。”
李十一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白河……铁山……小九……”
这些名字像钥匙,却打不开任何记忆的锁。
“我……不记得他们。”
他艰难地说。
“那你记得这个吗?”
老齿轮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啪地打开——里面没有指针,只有一小撮黑沙,在表盘上缓缓流动。
李十一的瞳孔骤然收缩!
腹部的疤痕再次灼烧起来,比之前更剧烈。他踉跄着扶住墙壁,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
训练场上,白河冷静的指导……
铁山不耐烦却始终陪练的身影……
小九每次递来的那杯甜茶……
星期三,永远是星期三……
“啊……!”
他跪倒在地,黑沙从指缝间渗出,在地板上形成模糊的图案——一个齿轮,一座堡垒,三个小小的人影。
老齿轮蹲下身,独臂按住他的肩膀。
“你的记忆被清洗了,但你的灵魂还记得。”
老人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他们每周三都重新教你,不是因为傻,而是因为他们相信——即使你忘了全世界,你的本能也会在关键时刻醒来。”
李十一抬起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我该怎么做?”
老齿轮的义眼闪过一丝红光。
“黑石的运输车会在黎明前离开荒原。”
他站起身,从腰间解下一把蒸汽驱动的铳枪,
“要么继续坐在这里等下一个星期三,要么——”
他将武器扔到李十一面前。
“——让你的身体想起来,你是谁。”
李十一盯着那把枪,金属表面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我是谁?K-07?李十一?遗忘者?还是……他们的同伴?”
他伸手握住枪柄,黑沙从掌心涌出,缠绕着武器,形成诡异的纹路。腹部的疤痕不再疼痛,反而像一团燃烧的火,驱散了所有迷雾。
“带路。”
他站起来,声音嘶哑却坚定。
老齿轮的嘴角微微上扬。
“欢迎回来,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