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些纷乱而陌生的情绪沉淀下来,在他心湖深处,凝结成一种奇异的、温润的质感。
他推开门,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前厅准备上朝,而是脚步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通往孟蓁蓁所住的“清晖苑”的石子路,他走过无数次,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留意过路边的景致。
他看到一株芭蕉树的宽大叶片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晨曦前最后的黑暗里闪烁。
他甚至能闻到泥土被露水浸润后,散发出的那种清新的腥气。
这些都是他过去从不会在意的东西。
他的世界里,只有黑白分明的棋局,只有刀光剑影的算计。
可现在,那些被他摒弃的,无用的色彩和气味,正一点点地,重新回到他的感知里。
清晖苑门口的两个小丫鬟看到他,吓了一大跳,慌忙就要跪下行礼。
沈在野抬了抬手,一个“免礼”的口型无声地做出。
他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他站住了。
他来做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他。
来看看她是否安睡?
来看看那个胆大包天,搅乱了他一池心水的女人,在卸下所有伪装后,是什么模样?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是一种被本能驱使的行为,一种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解析的冲动。
他伸出手,动作比他想象的要迟疑。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门板,他轻轻一推。
“吱呀——”
一声轻微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门开了。
屋内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只在窗户的缝隙里,透进丝天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说不出的馨香,不是熏香,也不是花香,倒是……
她身上独有的味道。
干净,清爽,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甜。
他的目光,立刻就锁定了床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孟蓁蓁睡得很沉。
她侧着身子,脸颊的一半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压出了一点可爱的肉感。
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开来,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
她没有了白日里那种慵懒中带着精明的姿态,也没有了面对他时那种若有若无的戒备和挑衅。
此刻的她,就是一个睡得毫无防备的普通女子。
呼吸均匀而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嘴唇微微嘟着,是在做什么美梦。
沈在野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地攥了一下。
不疼,却酸软得厉害。
他这才发现,她身上那床锦被,滑落了大半,露出她纤细的肩膀和一截藕臂。
清晨寒凉,她穿得单薄,就这么睡着,怕是要着凉。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行动了。
他迈开步子,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起滑落的锦被,动作轻柔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了她**在外的肩头。
她的肌肤,细腻、温热。
那触感是一点火星,顺着他的指尖,瞬间燎原,一路烧到了他的心口。
沈在野的动作猛地一僵,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迅速收回手,似乎被烫到。
床上的人感觉到了什么,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将脸完全埋进了枕头里。
沈在野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眼神里那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和锐利,尽数融化了。
他站在床边,又看了她片刻。
这个女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拆掉了他所有的壁垒。
他本该警惕,本该愤怒,本该将这种失控的感觉扼杀在摇篮里。
可他现在,只想为她盖好被子。
他将锦被轻轻向上拉,一直盖到她的下巴,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才是完成了一件什么重要的大事,悄悄松了口气。
天光已经开始亮了。
他不能再待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他用被子裹成一个“蚕蛹”的女人,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并为她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的丫鬟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看着自家相爷从夫人的房间里出来,又一声不吭地离开。
沈在野走在去往前厅的路上,脚步沉稳依旧。
朝服冰冷的丝线贴着他的皮肤,将他从方才那种柔软的氛围中拉回现实。
他又是那个权倾朝野,心思深沉的左相沈在野。
只是,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
孟蓁蓁是被饿醒的。
她睁开眼,窗外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是睡了三天三夜一样,浑身舒坦。
“杨万青。”
她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门立刻被推开,杨万青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夫人,您醒啦。”
“什么时辰了?”
孟蓁蓁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回夫人,已经辰时过半了。”
杨万青将毛巾浸湿,拧干后递给她。
“这么晚了?”
孟蓁蓁有些意外,她接过毛巾擦了把脸,瞬间清醒了不少,“相爷呢?上朝去了?”
“是,天没亮就走了。”
杨万青答道,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夫人昨晚睡得可好?奴婢早上进来想给您添些熏香,看您睡得沉,就没敢打扰。”
孟蓁蓁正在漱口的动作顿了顿。
她睡觉很警醒,杨万青若是进来过,她不可能全无察觉。
而且……
她看了一眼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睡觉可没这么老实。
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当是自己昨晚太累,睡得太死了。
“嗯,睡得不错。”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今天要做的事。
昨天只开了个头,今天才是重头戏。
用过一顿简单的早饭后,孟蓁蓁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素色衣裙,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碧玉簪子绾住。
她坐在主位上,面前的桌案上,已经堆起了一摞小山似的账本。
杨万青站在她身侧,神情肃穆,手里还拿着一本空白的册子和笔墨,准备随时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