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焕毕竟出身于陇西李氏,林槿禾这般任由崔植毒打致死,在朝中必然引起了无数非议,但而今的林槿禾已然没有精力去管这些是非。
“呕——”
林槿禾伏在榻边干呕,青书慌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太后,这都第五日没正经进食了。”
青书跪在旁边,捧着铜盆的手微微发抖。
林槿禾单薄的脊背被冷汗浸透,隔着寝衣都能摸到因为瘦而凸起的肩胛骨。
“奴给你拿点保胎药来,看能不能缓解上几分。”
“那些药苦得舌根发麻。”
林槿禾就着她的手直起腰,背靠到榻上大口喘着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小腹。
“倒是会折腾人,和他死了的亲爹一样……”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叹息。
初初被青书诊断出有身孕的时候,林槿禾第一反应是将这还未成型的团子给落了,毕竟他是崔植的骨血。
当时正是她密谋将崔植拖下马的关键时机,她必须要将崔家一击毙命,不然定然后患无穷。
但青书却说她身体羸弱,若是强行滑胎,只怕会折损寿命,倒不如先将养着,等养好母体再设法滑落,林槿禾思来想去也只能就将就。
可孩子待在她腹中有些时日后,竟让她生出了几分牵绊,内心不免对其生死产生动摇,最终还是没能敌过母性使然,将孩子留了下来。
虽然这个孩子生下后会是她的软肋,会给她带来无穷弊端,但于尘世间孤寂了这么长的年华,林槿禾真的盼望能有个流着她血的孩子伴着她。
青书拧了热帕子替她擦脸,“若不奴让御膳房做点酸汤?”
“端粥吧。”
林槿禾阖眸靠在软枕上,用手抚摸起尚还平坦的小腹,
“总要攒些力气。”
青书忙端来了还有些温热的清粥,林槿禾端起粥小口咽了进去,强迫着自己将半碗粥喝了个干净。
刚喝完粥,就听见下了早课的元翊喋喋不休地走进了紫宸殿。
“母后,儿臣觉得那谢绥实在看着讨人厌,儿臣不喜欢他。”
小元翊满腹牢骚地对着林槿禾倒起苦水,晃着只有林槿禾一半高的小身子,整张脸则是皱成了小苦瓜。
林槿禾见他小孩子心性,不禁柔声宽慰起来。
“左不过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陛下实在看着厌烦,等用完钝了以后扔了便是。”
“为何是儿臣手里的一把刀?”
元翊心思纯良,并不懂这些朝中的弯弯绕绕,晃着小脑袋却摸不清楚林槿禾所为何意,一时好奇出声询问起。
“哀家问陛下,鲜卑游牧与汉室儒家,你更喜欢哪个?”
元翊在心中思索片刻后踌躇着回答起来。
“儒家文化海纳百川,儿臣学不明白。”
林槿禾自知元翊初登大统,对一些事情看法并不深入,但身为帝王还是应尽早培育统御之才,于是就国事与他分析利弊起来。
“北魏若是想一统中原,汉化是在所难免,你父皇在世时,穷兵黩武,残暴不仁,北魏境内百姓已然多有怨言,以教化凝人心,才不至于大厦将倾。”
林槿禾入宫之前在朝局政务方面曾得崔植耳濡目染,后来入宫后先帝看重她身后无母族,是辅佐小皇帝的不二人选,因而得先帝的倾囊相授,于是早已看出这波澜不惊之下的惊涛骇浪。
崔植生前主张的一切改革都没有错,若是徐徐图之或许真有可能推动,只可惜他过于执拗,得罪各方势力,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
“母后觉得应该对境内做汉教改革,是吗?”
元翊并未将林槿禾的话听进去,只是反问起她的想法。
“陛下觉得不对吗?”
元翊摇了摇头,“算不上对,也算不上不对,如果母后觉得对,那儿臣就做,如果母后觉得不对,那儿臣就反对。”
林槿禾闻言侧眸细细打量起元翊,他趴在她的膝头,暖阳给二人身上都镀了层金。
遥想她初见这个小糯米团子他胆怯躲在宫人身后的样子,而今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三载岁月,原本还带着稚气的笑脸而今已然长成了娇俏小儿郎,也有了自个儿的小心思。
“陛下可是有什么忧心事了?”
“母后,你以后能不能别让三哥进宫啊?”
元翊抿了抿嘴,垂眸皱眉耷拉起小脸。
“你不喜欢魏王?”
“也不是,就是三哥总瞪儿臣,有点凶,儿臣有点害怕他。”
“陛下是君,魏王是臣,古来只有臣害怕君,君忌惮臣,从无君害怕臣之说,若是魏王能效仿周公辅政,陛下姑且可以留他一名,若他有意忤逆君,陛下就应该杀之以绝后患。”
林槿禾嘴角虽然还衔着笑,但神色已变得晦暗不明。
元翊毕竟心智不熟,说到杀,他就自然而然想到被林槿禾五马分尸的崔植尸首,血腥的场景让他一连发了两天的烧,今日好不容易才有了好转,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心有余悸。
“陛下脸色这是怎么了?”
“母后,儿臣还想起来有事,就不多作叨扰了。”
元翊有些畏惧地抽回手,恭恭敬敬行了礼,神色讳莫如深地跑开了。
林槿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怅然。
“太后在真是偏心,同是小辈,对陛下可以温柔以待,对臣却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元穆掀开珠帘从殿外而至,腕间青玉佛珠映得皮肤有些病态苍白。
“王爷,这是宫里,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再者哀家是陛下的嫡母,对其细心教导是应当的。”
林槿禾语气里浸透着疏离。
“可舅母,你这样,侄儿真的会嫉妒的。”
元穆俯下身子,像元翊刚才一般将头枕到她的膝上,却被林槿禾起身躲开了。
此举惹得他一阵失神苦笑,苦笑之后就是因为长久压抑而产生的愤怒。
元穆抬眸厉声质问起来。
“就因为那所谓的人伦纲常,太后就要这般疏远侄儿吗,那太后曾经作为先帝嫔妃,与崔植苟合的时候怎么没像而今这样避之不及。”
“啪——”
林槿禾捂一手堪堪捂着小腹,一手直接将其掌掴在地,元穆也不怒,反而失态得跪在身子挪到她跟前。
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拽起她的衣袍,一脸祈求地仰着头望着面无表情地她。
“舅母,打得好,你再打打我……”
林槿禾不着痕迹地拽回被他紧紧攥着的衣袍,眼里不带有一丝怜悯。
“元穆,别总没事来宫里了,哀家不想见到你。”
望着那抹影子渐行渐远,元穆失神地趴在地上,指头刮划着青砖时在指尖磨出血口。
拓拔从来都有兄死继嫂的先例,熬死了先帝,害死了崔植,为何到了他这里,她就这么抗拒?
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崔植前来述职,元穆与这位朝廷新晋之臣擦肩而过,他深深望了一眼对自己俯首作揖的崔植。
“谢大人逃过一劫,本王还未恭贺。”
“多亏太后心善,臣才得以苟全性命。”
元穆趋身上前,假装去拍他的肩头。
“谢绥,别以为现在得了太后的宠,就以为发达了,上一个权倾朝野的崔植是什么死的,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臣也是按照太后懿旨做事,若是有哪里惹王爷不悦,还望王爷见谅。”
崔植一时不知道这位尊神所为何意,只能不卑不亢地恭维起来。
怪只怪这张脸太像崔植了,元穆总觉得他这般俯首帖耳,实在是另有图谋,元穆冷哼一声,甩袖转身离去。
崔植眯眼望着元穆的背影,举起手将那越来越小的身影捏在两指间,耐人寻味一抹笑后旋身进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