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天河决了口,倾泻在天地之间。豆大的雨点凶猛地砸在教堂高耸的彩绘玻璃窗上,
发出沉闷又持续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石头建筑彻底吞没。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偌大的教堂空旷得令人心悸,
一排排空荡荡的长椅,像沉默的墓碑,无声地见证着这场荒诞的结合。
顾玖独自一人站在祭坛前,像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幸存者。
他身上那套价值不菲、剪裁完美的白色礼服,此刻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
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礼服下摆无可避免地沾上了深色的水渍,如同爬行蔓延的污迹。
他身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教堂大门外无边无际的雨幕,隔绝了整个世界,
也隔绝了他过去所有的温度。空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碾碎了教堂里死寂的雨声。凌枭来了。他踏过猩红的长地毯,昂贵的黑色皮鞋踏在软绒上,
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顾玖绷紧的神经上。他肩头宽阔,
撑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挺括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窝下,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寒刃,
直直刺向祭坛前那抹孤零零的白影,审视着,
仿佛在估量一件即将到手的、并不特别满意的货物。没有任何多余的仪式感,没有神父,
没有圣歌,甚至连象征性的音乐都没有。凌枭在顾玖面前站定,
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松木香水和雨水混合的气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靠近而凝固了几分。他比顾玖高了大半个头,此刻微微垂首,
那审视的目光带着无形的重压。
顾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灼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额前微湿的碎发,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顾玖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视线落在凌枭胸前那枚冰冷得毫无温度的钻石领针上,
折射着教堂幽暗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微微发涩。凌枭的手抬了起来,
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捏住了顾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迎上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情的眼睛。“看着我。”凌枭的声音低沉,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骨髓。顾玖被迫抬起眼。凌枭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瑕疵。那目光掠过他苍白的脸颊,微红的眼眶,
最终定格在他微微颤抖的唇瓣上。顾玖感到下巴被捏得生疼,
骨头似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但他紧咬着牙关,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眼底深处,
只留下被雨水冲刷过后的、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凌枭似乎满意于这具“花瓶”此刻呈现的绝对服从和空洞。他另一只手随意地伸进西装内袋,
抽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文件。没有半分温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手腕一抖,那份薄薄的纸张便“啪”地一声,带着纸张特有的脆响,
拍在了顾玖冰凉的脸颊上。纸张锋利的边缘刮过皮肤,留下一道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
“顾玖,”凌枭的声音像淬了冰,字字清晰地砸在空旷的教堂穹顶下,“签了它。从今天起,
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凌氏和顾家这场商业联姻里,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工具。期限三年,
各取所需。别妄想不该有的东西。”文件从顾玖脸颊滑落,被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指尖触碰到纸张,冰凉的触感一直蔓延到心底。他低头,
目光落在最上方加粗的黑体字上——《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权利义务协议》。
下面密密麻麻的条款,
干涉私人空间、禁止产生情感纠葛、公共场合扮演恩爱夫妻、各自承担生活开销……一条条,
一款款,像一道道无形的栅栏,将他们彻底隔绝在两个永不相交的世界。
顾玖的指尖在纸张边缘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沉默了几秒,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掩盖了所有翻涌的暗流。再抬眼时,
那眼底仅存的一丝波澜也彻底平息,只剩下一种经过精心打磨的、温顺而空洞的平静。
他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明白。”他的声音很轻,
像飘散在雨声中的一缕烟,带着一种认命后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凌先生。
”凌枭似乎对他的识趣感到满意,那锐利的审视目光略微缓和了一瞬,
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他收回捏着顾玖下巴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
指尖不经意地在昂贵的西装裤侧蹭了一下。“很好。”他语气平淡,转身,
目光投向教堂大门外汹涌的雨幕,侧脸的线条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走吧,
司机在外面。”他迈开长腿,径直朝着雨幕走去,没有一丝犹豫,
更没有丝毫等待身后“新婚伴侣”的意思。那挺直的背影,
决绝得如同奔赴一场早已定下胜负的战役。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深秋的寒意,
劈头盖脸地浇下来。顾玖独自撑开一把沉重的黑伞,伞骨在狂风骤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
他跟在那个大步流星的背影后面,隔着几步之遥,
看着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凌枭的肩头和大衣下摆,
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坐进温暖干燥的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隔绝了所有的风雨,也隔绝了他。冰冷的雨丝斜斜地扑打在脸上,
顾玖握着伞柄的手指关节冻得发白。他站在原地,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滑过冰凉的脸颊。
教堂那扇沉重的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叹息,
像为这场无人祝福的婚礼画上一个仓促的休止符。那扇门关上的,似乎不只是教堂,
还有他过往的一切。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水汽的冰冷空气,肺部被刺得生疼。然后,
他用力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后排的另一侧。车门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声,
车厢里弥漫着顶级皮革和凌枭身上残留的冷冽松木香气,
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陌生人的疏离感。顾玖刻意将自己缩在宽大座椅的一角,
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被雨水扭曲的城市光影,仿佛那里才有他唯一能抓住的支点。
司机沉默地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深处。后座宽敞得如同隔着一道鸿沟,
两人之间空出的位置,足以再坐下一个人,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静默。
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唰——唰——”声,
像在切割着这凝固的空气。凌枭闭目养神,似乎完全忽略了身旁这个“新婚丈夫”的存在。
他的侧脸线条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峻。顾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
落在自己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微微蜷着,
指甲边缘因为用力而泛着白。他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
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身旁男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那闭目养神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那喉结在吞咽时不易察觉的滚动,那搁在扶手箱上、指节分明却带着不容置疑掌控力的手。
他像一株沉默的植物,被迫移植到了这片名为“凌枭”的冰原上。想要存活下去,
唯有将自己所有的枝叶都修剪成对方需要的形状,收敛起所有的渴望、锋芒,甚至呼吸。
车子最终驶入城市最繁华地段的一处顶级住宅区,
在一栋线条冷硬、极具现代感的独栋别墅前停下。巨大的黑色雕花铁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车子驶入庭院,最终停在灯火通明的车库前。凌枭率先推开车门,长腿一迈便下了车,
没有片刻停留,径直走向别墅那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入户门。顾玖撑着伞下车,
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身上。他抬头,望着眼前这栋庞大而陌生的建筑,
每一扇透出暖黄色灯光的窗户,都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闯入者。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出他模糊的身影,显得渺小而孤寂。他跟着凌枭走进玄关。
佣人早已等候在一旁,恭敬地接过凌枭脱下的大衣,又无声地向他伸出手。“顾先生。
”佣人的声音恭敬却疏离。顾玖将湿透的黑伞递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玄关里显得格外轻飘。凌枭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一边解着西装扣子,一边大步流星地穿过宽敞得能跑马的客厅,
走向通往二楼书房的旋转楼梯。
他的脚步声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清晰而急促的回音,
每一步都宣告着这里是他的绝对领地。“王姨,”凌枭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带他去客房。以后他的生活起居,你负责。”“是,先生。
”被唤作王姨的中年妇人微微躬身应下。顾玖站在玄关处,
脚下的昂贵地毯吸干了鞋底最后一点雨水。他看着凌枭挺拔冷漠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听着那脚步声最终被书房沉重的门彻底隔绝。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奢华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璀璨光芒,冰冷地洒落在他身上。王姨转过身,
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顾先生,请跟我来。
您的房间在二楼西侧。”顾玖点了点头,沉默地跟上。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
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提醒着他,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牢笼。西侧走廊的尽头,
王姨推开一扇厚重的实木门。房间很大,装修风格是极致的简约冷感,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同样透着疏离感的后花园夜景。一张宽大的床,一组衣柜,
一张书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干净、奢华,却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
更像一间精心布置的酒店套房。“先生吩咐过,
您的活动范围主要在二楼西侧和一楼公共区域。三楼是先生的书房和主卧,没有允许,
请您不要上去打扰。”王姨的声音平稳地传达着主人的意志。“知道了。”顾玖的声音很轻,
目光扫过这间空旷冰冷的房间,最终落在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夜色里。他走到窗边,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玻璃上倒映出他模糊的轮廓,一张苍白的脸,
一双深不见底、将所有情绪都封冻住的眼睛。他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没有灵魂的花瓶,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是凌枭唯一允许他存在的姿态。
日子在巨大的别墅里以一种近乎凝固的方式流逝。凌枭的世界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而顾玖,就是这台机器上一个被指定放在展示柜里的、无关紧要的零件。
他们的生活轨迹清晰地划开,如同别墅里那条无形的分界线。
凌枭的主场在三楼的书房和顶层的健身房。他通常早出晚归,即使在家,
也几乎都待在书房处理那似乎永无止境的跨国业务。偶尔在楼梯或餐厅不期而遇,
凌枭的目光也总是掠过顾玖,仿佛他只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不会停留半分。
顾玖的活动空间则被严格地限定在二楼西侧那间空旷的客房、一楼的餐厅和客厅靠窗的角落。
他像一个无声的幽灵,最大限度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清晨,
他会在凌枭出门很久之后才下楼用餐,对着空荡荡的长餐桌,安静地吃完王姨准备好的早餐。
白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坐在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抱着一本书,
目光却常常穿透书页,落在庭院里四季常青的松柏上,长久地出神。
扮演一个温顺、安静、毫无威胁的花瓶,这成了顾玖唯一的任务。
他收敛起所有属于顾玖的棱角和气息,在凌枭面前,他温顺、安静,眼神空洞,
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美人偶。只有在深夜,当整栋别墅都陷入沉睡般的死寂,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和自己压抑的呼吸声时,那份沉重的疲惫才会无声地弥漫开来,
将他淹没。唯一的例外,是那份协议里,
不动声色加进去并最终签下的第一条:“乙方(顾玖)有责任确保甲方(凌枭)每日归家后,
能享用一顿营养均衡的晚餐。甲方应尽量配合在家用餐时间。”这条款,
成了顾玖在这片冰原上,唯一能主动伸出、试图汲取一点点暖意的微小根系。起初,
凌枭对此嗤之以鼻。他习惯了商业应酬,习惯了凌晨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连续几天,
当顾玖沉默地坐在空无一人的餐厅里,
看着王姨将精心烹制、最终却无人动筷的菜肴默默撤下时,凌枭并未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
直到某天晚上,一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意外提前结束。凌枭带着一身疲惫踏进家门时,
意外的没有闻到熟悉的冷清空气,反而有一丝温热而家常的食物香气,
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旷的客厅里。他微微蹙眉,循着那丝香气走向餐厅。明亮的灯光下,
长餐桌的一侧,顾玖安静地坐着。桌上摆着几道简单却色泽诱人的小菜,
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还有一小盅汤。顾玖面前也放着一份,但他显然没有动筷,
只是在静静等待。他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暖色的灯光柔和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
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一刻,他不再像一个冰冷的摆设,
倒像一幅被暖光晕染开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静物画。凌枭的脚步在餐厅门口顿住。
他似乎有些意外,锐利的目光在顾玖身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桌上那些冒着热气的食物。
他的胃部传来一阵清晰的、因为长时间空腹而产生的轻微痉挛。顾玖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抬起头。看到凌枭的瞬间,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温顺的平静。他没有说话,
只是安静地站起身,走到餐桌主位,拉开了椅子,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侍者。
凌枭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最终,他没有拒绝,
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在那张为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他没有看顾玖,拿起筷子,
动作利落地开始用餐。餐厅里只剩下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顾玖也重新坐下,
安静地开始吃自己面前那份早已微凉的食物。他没有试图攀谈,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只是专注地咀嚼着,仿佛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但凌枭敏锐地察觉到,
当自己夹起一筷子清炒时蔬时,顾玖低垂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顿沉默的晚餐成了一个微妙的开端。凌枭开始有意识地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在协议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在晚餐时间出现在那间空旷的餐厅里。这并非出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