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铁镇像一具被剥了皮、钉在荒野上的巨兽骸骨。巨大的废弃油罐、断裂的输油管道、锈蚀成暗红色的龙门吊,构成了它扭曲的骨架。风穿过这些钢铁的空洞,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卷起沙尘和铁锈的碎屑,打在脸上生疼。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某种更深的、如同铁器放久了的血腥味混合的怪味。
沈梦依坐在一堆用破帆布和废弃轮胎围成的简陋窝棚角落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把钝刀在左肺里缓慢地切割。自从在电厂外围强行发动“净化风暴”,代价就是左肺如同被烧焦的破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的痛和细密的、如同铁锈摩擦的杂音。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银色抗体容器,焦黑的、如同枯枝般的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碳化的边缘已经蔓延到肩胛骨,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麻木。
唐晓晓蜷缩在她旁边,裹着一张油腻的毯子,身体还在因为极度的疲惫和之前的透支而微微颤抖。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凶戾和绝望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深沉的、带着血腥气的疲惫。后背巨大的伤口被镇上的草药匠用某种刺鼻的黑色糊状物和绷带紧紧裹住,暂时止住了血。她怀里抱着那把同样沾满油污和血渍的警用手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枪身,E-07的编号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
窝棚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一个穿着厚实油污工装裤、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半边脸被严重烧伤、覆盖着狰狞疤痕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只有一只完好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另一只眼窝里嵌着一块打磨过的、反射着冰冷光泽的暗红色金属片。他是锈铁镇的镇长,或者说,是这片钢铁废墟里最强大的幸存者头领,人称“铁砧”。
他的目光扫过窝棚里两个虚弱不堪的女人,最后落在沈梦依怀里的抗体容器上,那只浑浊的黄色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光芒。
“方舟的狗鼻子很灵。”铁砧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镇子外围的‘哨鼠’(一种被驯化的小型变异鼠)嗅到了不干净的味道。还有…‘它们’的动静也变大了。”他指了指窝棚外荒原的方向。
夜修坐在离她们稍远的角落,背对着所有人,面对着冰冷的、布满锈痕的油罐壁。他换上了一件镇上人给的、同样沾满油污的粗布衣服,但身体依旧僵硬。失聪的世界一片死寂,但那份死寂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他能“感觉”到自己大脑深处那如同活物般窜动的、冰冷粘稠的精神污染。每一次试图压制,都像是用手去攥紧烧红的烙铁,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失控的风险。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荒野的深处,一个庞大、暴虐、充满金属质感的意志,正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带着饥渴的恶意,遥遥地锁定着锈铁镇的方向!
主宰!鬣狗帮崇拜的那个东西!它正在靠近!而且…它在呼唤他体内的“钥匙”碎片!
夜修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银灰色的瞳孔深处,冰冷的火焰与一丝难以抑制的猩红疯狂交织、搏斗。皮肤下,细密的、如同金属丝线般的暗红色血管纹路若隐若现,带来阵阵针刺般的灼痛。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痕。
沈梦依看着夜修僵硬的背影,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越来越压抑、越来越危险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父亲的遗言在她脑海中回响——“他的能力…源自精神污染…方舟惧怕他失控…”
“它们…还有多远?”沈梦依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肺部杂音。
铁砧那只浑浊的独眼转向夜修的方向,停留了几秒,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忌惮。“‘地听’(镇上一个拥有微弱震动感知能力的老人)说,铁锈味的风里,有‘大东西’的脚步声。很快。”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而且…那东西的目标,似乎不只是镇子。”
窝棚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唐晓晓抱着枪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白。沈梦依怀里的抗体容器似乎也变得更冷了。夜修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孤绝和…危险。
“锈铁镇…不养闲人。”铁砧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那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你们能打,或者…你们手里的东西,值这个价。”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抗体容器,又落到唐晓晓紧抱的枪上,“告诉我,你们惹上的是什么?方舟为什么像疯狗一样追着你们不放?外面那个正在靠近的东西…又是什么?”
沈梦依和唐晓晓对视一眼。绝望旅途中积累的信任在沉默中传递。她们没有选择。
沈梦依艰难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喘息:“方舟…E-07清除计划…是为了…抽取异能者脊髓液…制造容器…”她看向夜修僵硬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夜修…他是第七号…容器…他体内…有‘钥匙’碎片…”
“钥匙?”铁砧的独眼猛地眯起,浑浊的黄色瞳孔骤然收缩!
“是唤醒…唤醒…‘主宰’的东西…”唐晓晓接过话,声音干涩冰冷,带着警队报告般的精确和刻骨的恨意,“那东西…就在荒野深处…正在过来!方舟想控制它…或者…成为它!”
“主宰…”铁砧低声重复着这个词,那只嵌着金属片的眼窝里,似乎有暗红色的光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他沉默了,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窝棚里投下沉重的阴影。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沈梦依艰难的呼吸声和窝棚外呜咽的风声。
“容器…钥匙…唤醒主宰…”铁砧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一种沈梦依和唐晓晓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恐惧和…某种遥远的、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他那只浑浊的独眼,缓缓抬起,目光没有看沈梦依,也没有看唐晓晓,而是越过了她们,落在了角落里面朝油罐壁、如同雕塑般的夜修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忌惮,有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但更深邃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
“第七号…”铁砧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的沉重感,“…原来…是你。”
夜修的身体,在铁砧话音落下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震颤了一下!如同平静死水下的暗流被巨石击中!
他并没有回头。但沈梦依和唐晓晓清晰地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那些如同活物般窜动的暗红色血管纹路,骤然变得清晰、刺目!如同烧红的铁丝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下!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精神污染气息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以夜修为中心弥漫开来!
窝棚角落里几只正在啃食残渣的“哨鼠”瞬间发出尖锐的嘶叫,如同被滚水烫到,疯狂地互相撕咬起来,眨眼间就变成了几团血肉模糊的毛球!
铁砧那只完好的浑浊黄眼猛地瞪大,身体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按在了腰间一把巨大、布满油污的管钳上!他那只嵌着金属片的眼窝里,暗红色的光点急剧闪烁!
“夜修!”沈梦依失声惊呼,不顾双臂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挣扎着想要站起靠近他。她怀里的抗体容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内部那滴金色的“希望”样本,微弱的光芒陡然变得明亮了一些!
唐晓晓也瞬间举起了枪,枪口在夜修和铁砧之间微微颤抖,眼神充满了戒备和挣扎。她知道夜修的危险,但更知道此刻任何**都可能引爆这座火山!
夜修依旧没有回头。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缝间,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正一滴、一滴地渗出,砸落在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铁皮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每一滴血落下,他身上那股混乱、暴虐的精神污染气息就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着牢笼,即将破体而出!
荒野的呜咽风声似乎更急了。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型履带碾过地面的震动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铁砧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夜修滴血的拳头和皮肤下疯狂窜动的血管纹路,又猛地抬头,仿佛穿透了窝棚厚重的帆布和油罐壁,死死“盯”向荒原深处那令人心悸的震动来源方向。
他那只嵌着金属片的眼窝里,暗红色的光点如同濒死的星辰般急促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钢铁般的决绝。
“来不及了…”铁砧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咬合,每一个字都带着铁屑摩擦的刺耳感,“…那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