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水,接纳了远行归来的孤舟。当那艘伪装成布匹商船的马车,
最终在一个极为隐秘的、被芦苇荡层层环绕的渡口,与江南盟的接应快船汇合时,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夜的惊心动魄与亡命奔逃,让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点。
当身受重伤、几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陆昭,被小心翼翼地抬回百草坞的主寨时,
迎接他的,是秦三娘、孙济,以及所有核心成员那一张张写满了震惊与担忧的脸。“陆昭!
”秦三娘在看到他那身被鲜血浸透、脸色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的模样时,
这位素来以坚毅示人的女中豪杰,声音也忍不住颤抖了。她快步上前,
根本不敢去碰他身上的伤口,只是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感觉到那虽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时,她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下半分。“快!
徐先生!快传徐先生!”她对着身后的人,厉声喝道。整个百草坞,
瞬间陷入了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之中。徐先生很快便被请了过来。
当这位见惯了生死、医术通神的老者,在解开陆昭的衣衫,看到他胸前那崩裂的旧伤,
以及那因为强行催动内力而变得紊乱不堪的经脉时,他那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
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胡闹!简直是胡闹!”徐先生一边飞快地施展金针,
封住陆昭周身的几处大穴,一边痛心疾首地低吼道,“他体内的经脉,
如同被山洪冲垮的河道,一塌糊涂!旧伤未愈,又添新创,真气更是被抽得一干二净!
他……他究竟是跟什么样的怪物,动了手?!”一旁的莫先生,心有余悸地,
将钱塘望江楼那一夜的惊天变故,一五一十地,向众人讲述了一遍。
当他说到陆昭以一人之力,拉开传说中的“镇龙弓”,一箭惊天,将那不可一世的枯木禅师,
轰得生死不知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的脸上,
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们敬畏于陆昭那神乎其技的盖世神威,
更心痛于他为此付出的、惨烈至极的代价。“镇龙弓……”徐先生的手,微微一抖,
一根金针险些扎偏。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躺在病榻之上,即便是昏迷之中,
眉头也依旧紧锁的年轻人,苍老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怜惜与敬佩。“以他目前的功力,
强行催动此等神物,无异于……以血饲魔,以命换命。这一箭,
怕是已经伤及了他的武道根基。能不能完全恢复过来,都要看……天意了。”这番话,
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而另一边,拔图的儿子阿古拉,
也被送到了徐先生的面前。徐先生在仔细地为他诊脉之后,脸色同样变得极为难看。
“九幽玄冰气……”他缓缓地吐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好阴毒的西域奇毒。
这位小施主,能活到今天,全靠一些至阳至刚的虎狼之药吊着。如今,药力已尽,
毒气早已侵入五脏六腑。陆爷给他的那枚‘烈火丹’,虽然能暂时保住他的心脉,
但药效一过,反噬之力,将会十倍于前。届时……神仙难救。”跪在一旁的拔图,
听到这番话,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血色尽褪。他“扑通”一声,对着徐先生,
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嘶哑地哀求道:“神医!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只要您能救他,
我拔图……愿为您做牛做马,永世不悔!”徐先生连忙将他扶起,
叹了口气道:“老夫会尽力。只是,此毒,天下间,或许只有一物可解。”“是什么?!
”拔图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千年雪莲。”徐先生缓缓道,
“只有雪莲那至纯至净的灵气,才能中和、化解掉他体内那股霸道的玄冰之气。否则,
任何药物,都只是扬汤止沸。”千年雪莲!又是千年雪莲!这个名字,仿佛一道宿命的绳索,
将拔图的命运,与陆昭、与萧将军的命运,彻底地、再也无法分割地,捆绑在了一起。
钱塘那一夜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掀起的涟漪,
很快便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扩散开来。平国公在江南的秘密据点之内。气氛,
阴冷得如同地狱。冯先生,这位向来以儒雅示人、智珠在握的宁王谋主,第一次,
将他心爱的那对玉胆,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废物!一群废物!”他的声音,
不再有平日的从容,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暴怒的嘶吼。在他的面前,林正业跪在地上,
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连头都不敢抬。而在旁边的一张软榻之上,躺着一个“人”。
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他尚有呼吸。但他的模样,却比任何厉鬼,都要凄惨。
他浑身的僧袍,已经变成了破烂的布条,与凝固的、漆黑的血痂,粘连在一起。他的胸口,
有一个巨大而恐怖的凹陷,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生生砸断了所有的肋骨。他的脸上,
不再有丝毫的阴鸷与凶残,只剩下一种,因为极致的痛苦与恐惧,
而扭曲成的、如同石像鬼般的狰狞。他,正是枯木禅师。他没有死。但现在的他,比死,
还要痛苦一万倍。那一道“镇龙神箭”,不仅摧毁了他的肉体,
更是将那股至刚至阳的浩然正气,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一般,钉入了他身体的每一寸经脉!
那股正气,与他修炼了数十年的阴寒魔功,发生了最激烈的冲突。每一时,每一刻,
他都在承受着万蚁噬心、烈火焚身般的剧痛。“镇……龙……弓……”枯木禅师的喉咙里,
发出了“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他……他……是……萧家的人……”冯先生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缓缓地走到枯木禅师的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让他倚为臂助的魔僧,眼中,
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无尽的、冰冷的杀意。“这么说,你不仅败了,
还……暴露了我们的行踪?”“不……是……”枯木禅师艰难地摇着头,
“那……那不是……武功……是……是天威……是……审判……”“够了!
”冯先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一个失败者,没有资格在这里,为自己的无能,寻找借口!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具苟延残喘的“废物”。他的目光,
重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林正业身上。“林正业。”“下……下官在!”“钱塘之事,
你可知罪?”冯先生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下官……知罪!请先生……责罚!
”林正业重重地磕头。冯先生冷笑一声:“责罚?你以为,你还有接受责罚的资格吗?
”他缓缓地,从桌案上,拿起一柄用来裁纸的、锋利的银质小刀,一步一步地,走向林正业。
林正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先生!先生饶命啊!
下官……下官也是为了抓住反贼,才……才……”“才把事情,办得一塌糊涂,是吗?
”冯先生走到他的面前,用那冰冷的刀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脸颊,“我让你去设局,
你却反被人……将了一军。我让你去抓鱼,你却连渔网,都被人撕了个粉碎!甚至,
连我们最重要的王牌之一,枯木大师,都折损在了你的手里。林正业,你说,
我……该留你何用?”“先生!再给下官一次机会!下官一定……一定将功补过!
”林正业涕泪横流地哀求道。“机会?”冯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好啊。我,
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忽然俯下身,在那林正业的耳边,
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林正业的脸色,先是由白转青,随即,
又由青,转为了一种,因为极度的恐惧与不可思议,而呈现出的、死人般的灰败!
“不……先生……这……这万万不可啊!
这……这可是……”“嘘——”冯先生将那冰冷的刀锋,抵在了他的喉咙上,轻声道,
“这是你,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办成了,你,还是平国公眼前的红人。
办不成……”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刀锋之上,透出的森然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正业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冯先生直起身,
将那柄银刀,随意地丢在桌上。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阴沉的天空,眼中,闪烁着一种,
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他知道,钱塘的失败,以及“镇龙弓”的重现,
已经彻底改变了整个棋局的走向。陆昭,不再是一条可以随意捕捞的“鱼”。
他是一条……身负龙气的、真正的潜龙!对付这样的人,寻常的阴谋诡计,已经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