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寒塘梦断,锦绣重生“娘娘,喝口参汤吧,暖暖身子。”沙哑而模糊的声音,
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油纸,嗡嗡地在耳边震动。贾元春费力地掀动眼皮,
那感觉仿佛有千钧之重。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在那个富丽堂皇却冰冷如雪的凤藻宫里,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半青不黄的香橼,身边散落着几颗石榴,血,从嘴角蜿蜒而下,
染红了明黄色的锦被。三十三岁,她的人生,像一场极尽奢华又仓促收场的戏。
从入宫为女史,到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再到那一场“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的省亲,贾家,乃至她自己,都达到了荣耀的顶峰。然而,顶峰之后,
便是万丈深渊。她记得,宫里的风向变得越来越快。父兄在外面的种种不堪,
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传进她的耳朵。她用尽了自己的体面和积蓄去填补那些窟窿,
却如同用一把金沙去填海。她记得最后那几年,皇帝的眼神越来越冷,
宫人的拜高踩低越来越露骨。她像一株被精心圈养起来,却逐渐断了水源的奇花,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和家族的荣耀一同枯萎。直到最后,一杯上面赐下的“汤药”,
终结了她所有的挣扎和不甘。弥留之际,她脑海里闪过的,不是皇恩浩荡,不是家族荣光,
而是幼时在荣国府后院,那个扎着总角、脸蛋胖乎乎的弟弟宝玉,追在自己身后,
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姐姐”。还有那个清瘦多病,却才情横溢的林妹妹,倚在窗边,
静静地读着西厢。以及那个圆滑能干,处处要强的凤辣子,言笑晏晏间,
将偌大一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是她,是她的“荣耀”,成了压垮这个家的第一根,
也是最重的一根稻草。若没有她这个贵妃,贾家何须举全家之力,
修建那座只为了一夜繁华的省亲别墅?若没有这泼天的富贵,父兄们又怎会得意忘形,
行事越发没有分寸,最终落得个“忽喇喇似大厦倾”的悲惨结局?悔恨,
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冰冷的灵魂。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你醒醒啊!”一声焦急而熟悉的童音,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
贾元春猛地睁开了眼睛。入眼的,不是凤藻宫那绣着九天云凤的明黄色帐顶,而是略显陈旧,
却温馨无比的青色软罗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熏香味道,
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气。她艰难地转动脖子,
一张胖乎乎、满是惊慌的脸蛋闯入她的视野。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虽然稚气未脱,但那份钟灵毓秀之气,不是她那衔玉而生的宝贝弟弟贾宝玉,又是谁?
只是……眼前的宝玉,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梳着总角,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小褂子,
脖子上还挂着那块通灵宝玉。“宝玉……”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出口,
却把自己吓了一跳。那是一把娇嫩、清脆的童声,带着一丝病后的虚弱。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了她的额头,随即,
一个温柔又带着忧虑的声音响起:“我的儿,可算是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母亲。
”元春循声望去,见到的是一张雍容美丽,却比记忆中年轻了至少二十岁的脸。是母亲,
王夫人。她穿着家常的半旧衣裳,鬓边的珠钗也只是寻常样式,眼中满是为人母的关切,
而非日后那种带着隔阂与敬畏的“娘娘,千岁”。“母亲……”元春的眼泪,
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这不是梦!这不是地府的幻境!她真的……回来了?“哎哟,我的儿,
怎么还哭了?可是哪里疼?”王夫人顿时手足无措,赶忙用帕子替她拭泪,
又回头对一旁的丫鬟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王太医过来再瞧瞧!就说大姑娘醒了!
”“姐姐不哭,宝玉把这个给你玩。”宝-玉见她落泪,也慌了神,
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琉璃珠子,塞到她的手里。冰凉的琉璃珠子硌在掌心,
那真实的触感,让元春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她环顾四周,这熟悉的房间布置,
是她未入宫前,在荣国府的居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小的,**的,
哪里是那双在宫中养尊处优,却也因常年抄经祈福而指尖微有薄茧的手?她真的重生了。
重回到了……什么时候?“我……我这是怎么了?”元春定了定神,看着王夫人,
用孩童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夫人叹了口气,抚着她的背,柔声道:“你这孩子,
就是心善。前儿个,你林妹妹刚从扬州过来,身子弱,夜里着了凉。你听说了,
便非要去瞧她,回来时路过沁芳闸,不知怎么脚下一滑,竟跌进了那池子里。
幸好婆子们救得快,可你也知道,如今天气转寒,你这一惊一吓,又受了寒气,
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把我和你父亲、老太太都快吓坏了。”林妹妹……刚从扬州过来?
跌进了池子?元春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记起来了!这段记忆,
在凤藻宫那漫长而孤寂的岁月里,早已模糊不清。但此刻,却如同被冲刷掉尘埃的旧画,
鲜活地浮现在眼前。她想起来了,那一年,她十岁。林妹妹初入贾府,仙姿玉貌,
却体弱多病,我见犹怜。阖府上下都当成心肝宝贝。自己去看望她,回来时,为了抄近路,
走了后花园那条平日里少有人走的小径。当时似乎是追逐一只蝴蝶,不慎失足落水。
正是这次落水,让她大病了一场,也似乎从那以后,身体的底子就弱了些,
时常会有些小病小痛。而最关键的是,这一年,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再过不久,
宫中就要采选女史,以备教习公主郡主功课,或在各宫充任掌事。父亲贾政为了家族的前程,
也为了响应皇恩,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然后,她便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她记得,就是因为她“德孝才情”兼备,才被选中。后来又因为在宫中表现出众,
被当时还是皇子的今上留意,最终一步步走上了贵妃之位。那么,
如果……如果她不再是那个“德孝才情”兼备的完美人选呢?
如果她变成了一个……体弱多病,不堪为皇家效力的“病秧子”呢?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
在元春小小的身躯里,那颗饱经沧桑的灵魂中,破土而出。她不要再入宫!
她不要那泼天的富贵!她只要她的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地活下去!想到这里,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坚定。前世,她是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这一世,她要为了家族,
“牺牲”掉自己的“贤德美名”!正思索间,王太医已经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捋着胡须道:“大姑娘脉象虽仍虚浮,但已无大碍。只是这次寒气入体,
伤了根本,日后恐怕要好生将养着,万不能再受寒吹风,饮食也需格外精细,忌油腻生冷。
老夫开个方子,先调理一月,再看成效。”王夫人连声称谢,亲自送了王太一出去,
又嘱咐丫鬟们赶紧去抓药。待屋里只剩下母子三人时,元春靠在王夫人怀里,
故意咳嗽了两声,虚弱地说:“母亲,我……我头好晕,心口也闷得慌。”王夫人一听,
又紧张起来:“怎么会这样?方才太医不是说……”元春拉着她的衣袖,
小声道:“许是……许是刚才睡着时,做了个噩梦,吓着了。”“哦?梦到什么了,
说给母亲听听,说了就不怕了。”王夫人只当是小儿家的胡话,温言哄着。元春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她用一种既天真又带着一丝诡异的语调,
缓缓说道:“我梦到……我们家,盖了一座好大好漂亮的园子,比宫里头还好看。
园子里有山有水,有亭台楼阁,到处都挂着灯笼,亮得跟白天一样。
我穿着一身很华丽的衣裳,好多人都给我磕头……”王夫人和一旁的宝玉都听得入了神。
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吉兆。王夫人笑道:“这可是好梦,说不定,
是预示着我们元春将来有大造化呢。”元春却摇了摇头,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不好……一点都不好。那园子虽然漂亮,但里面的人都在哭。
我看到好多穿官服的人冲进来,拿着大锁链,把我们家的大门给锁上了。
他们搬走了我们家所有的东西,还把父亲和二叔都抓走了……凤姐姐哭得好伤心,
宝玉你……你穿着一身破衣服,在雪地里走,好冷好冷……”她一边说,
一边结合着前世的记忆,将那场抄家后的凄凉景象,用一个孩子的视角,
颠三倒四、支离破碎地描述出来。她不敢说得太明白,太过条理清晰,
否则以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份,必然会引人怀疑。她只能将这番话,伪装成一个荒诞、可怕,
却又细节惊人的噩梦。“胡说!小孩子家家,做什么这样不吉利的梦!
”王夫人听得心惊肉跳,脸色都白了,连忙打断她,“快别说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宝玉也吓得不轻,哇的一声哭了:“我不要穿破衣服,我不要在雪地里走!姐姐说谎!
”元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紧紧抓着王夫人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母亲,
我怕……我梦里听到有人说,是因为我们家太招摇了,像是在烈火上浇了一勺油,
烧得太旺了,所以……所以才会烧成灰烬。母亲,我们不要盖那么大的园子,好不好?
我们把钱都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王夫人被她这番话说得心神不宁,
一方面觉得是小儿梦话,荒诞不经;另一方面,元春描述的细节又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尤其是那句“烈火烹油”,竟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警示。
她只能抱着元春,连声安慰:“不怕不怕,梦都是反的。我们家好好的,
你父亲和你二叔都是为朝廷办事的忠臣,怎么会出事呢?快别胡思乱想了,
好好养病才是正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一颗怀疑和不安的种子,却已悄然在她心底埋下。
元春知道,仅凭一个“噩梦”,不足以改变什么。但这只是第一步,是她在母亲心里,
在未来整个贾府的决策层心里,埋下的第一根刺。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坐实自己的“病体”。
从此,荣国府的大姑娘贾元春,便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2病骨支离,
巧计藏拙自那日“落水”之后,元春的病,便时好时坏,成了荣国府里继林黛玉之后,
又一个需要精心伺候的主儿。王太医的方子,一日三服,从未间断。各种名贵的补品,
如人参、燕窝、阿胶,流水似的往她房里送。可她的身体,却似乎总不见大的起色。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时常畏寒,偶尔咳嗽,胃口也浅,一阵风吹过,
都可能让她病上几天。起初,贾母、王夫人都心疼不已,日日探望,嘘寒问暖。但时日一久,
见她虽病,却无性命之忧,只是娇弱难养,便也渐渐习以为常。这正是元春想要的结果。
她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温暖如春的屋子里,以养病为名,谢绝了大部分不必要的交际。
这让她有了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冷静地思考和布局。她知道,想要彻底扭转贾府的命运,
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贾府的败亡,归根结底有两大主因:其一,
是政治上的投机与站队失败;其二,是经济上的腐败与寅吃卯粮。政治上的事情,
她一个十岁的闺阁少女,暂时还无力插手。皇帝的心思,朝堂的风云,
都不是她能轻易触碰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自己入宫,
斩断贾家和皇家最直接、也最危险的那条纽带。而要做到这一点,
“体弱多病”是她最好的护身符。皇家选女史,虽不比选妃严格,
但也绝不会要一个走几步路都要喘,三天两头就要请太医的病秧子。
这不仅是为皇家颜面考虑,更是怕沾染上晦气。于是,元春开始了一场长达数年的“表演”。
她的演技,是凤藻宫那吃人的地方磨炼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言语滴水不漏。
如今用来扮演一个娇弱的病人,更是驾轻就熟。她会精确地计算时辰,
在母亲或祖母来看她之前,故意用冷水拍一拍脸颊,让自己脸色显得更苍白些。
她会在和姐妹们说话时,恰到好处地咳嗽几声,然后歉意地笑笑,说自己气力不济。
她甚至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其听起来比常人更微弱。她的饮食,
更是她表演的重要道具。丫鬟们端来的滋补汤品,她会喝,但只喝一半,
然后蹙着眉说“腻得慌”。精致的点心,她只尝一小口,便推到一旁。久而久之,
“元春胃口浅”的印象便深入人心。她并非真的不吃,而是让贴身的心腹丫鬟——抱琴,
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给她端来一些清淡却顶饿的粥饭。抱琴是她从前世就带在身边的心腹,
忠心耿耿。这一世,元春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个还略显青涩的小丫头笼络在身边。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次抱琴因为打碎了杯子而要被管事妈妈责罚时,
她抱病替她求了情,又私下里赠了她一支银簪给她的老子娘治病。几番恩威并施,
抱琴对她更是死心塌地。元春许多“出格”的举动,都需要通过抱琴来完成。
除了“养病藏拙”,元春开始将目光投向了贾府的另一大症结——经济。前世的她,
身在宫中,对家里的经济状况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每次省亲,
母亲和凤姐姐都在为银钱发愁。后来家族被抄,罪名之一便是“亏空巨大,滥用官银”。
她知道,贾府的奢靡,已经深入骨髓。开源节流,势在必行。但“节流”二字,何其艰难?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荣国府里,上至主子,下至奴仆,哪个不是锦衣玉食,稍有削减,
便会怨声载道。此事,必须由当家的老太太和太太们点头,由凤姐姐这样的“利刃”去执行。
而她,可以做的,是“开源”。这一日,天气晴好,元春觉得身上爽利了些,便由抱琴扶着,
在自己院中的廊下坐着晒太阳。恰好,王熙凤带着丫鬟平儿,从外面查账回来,路过此地。
“呦,大妹妹今天气色不错,竟出来晒太阳了。”凤姐远远看见,便扬声笑道,人未到,
声先至,依旧是那副爽利泼辣的模样。此刻的王熙凤,不过十六七岁,刚刚嫁入贾府不久,
正凭着雷厉风行的手段,在荣国府站稳脚跟,深得贾母和王夫人的信赖。她年轻,精明,
能干,但也贪婪,爱弄权,为日后的败亡埋下了诸多隐患。看着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凤姐姐,
元春心中百感交集。这是她的堂嫂,也是她前世在宫中时,
少数几个能和她说些体己话的亲人。她深知凤姐的悲剧,也知道她的能力。
若是能将这份能力,引导到正途上……“凤姐姐来了,快坐。”元春柔柔一笑,
示意抱琴搬个绣墩过来。凤姐也不客气,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
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着元春,啧啧称奇:“我的好妹妹,你这真是大家闺秀的命。
瞧瞧这小脸白的,这腰细的,风一吹就要倒。哪像我,天生就是个劳碌奔波的命。
”平儿在一旁抿嘴笑道:“奶奶又说笑了。姑娘是金枝玉叶,自然要娇养着。
”“我倒羡慕姐姐能干,将这么大一个家,管得妥妥帖帖。不像我,连自己的身子都管不好。
”元春说着,又应景地咳嗽了两声。凤姐连忙道:“快别这么说。你只管养好身子,
将来还有大福气等着呢。家里的这些俗务,有我呢。”她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大姑娘这病,
怕是真难好了。也好,省得将来被选进宫里那个吃人的地方去。她虽不知宫中具体情形,
但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去处。元春看着她,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方才看姐姐眉心微蹙,
可是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若是不嫌弃妹妹年幼,说出来,我也好替姐姐分分忧。
”凤姐一愣,随即笑道:“你这人小鬼大的。我能有什么烦心事?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账目罢了。府里开销大,进项却还是那几样,每到月底,
这银子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往外飞,我这脑子都快算成一本浆糊了。”她说的是实话。
荣国府表面风光,内里却早已是空架子。各房的月例,丫鬟婆子的工钱,日常的吃穿用度,
迎来送往的人情开销,哪一项不是巨额支出?单靠祖上留下的田地和俸禄,早已是入不敷出,
全靠着祖宗的积蓄和一些不能明说的灰色收入在硬撑。元春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垂下眼眸,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花纹,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轻声说道:“前几日,
我又做了个梦……”一听“做梦”二字,凤姐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她可是听王夫人私下里提过,这位大姑娘落水醒来后做的那个“噩梦”,说得有鼻子有眼,
把王夫人吓得好几天没睡好。“哦?又梦到什么了?快说给姐姐听听。
”凤姐的兴趣被勾了起来,身子也凑近了些。元春抬起头,
眼中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困惑和认真,说道:“我梦到,我们家后街上,
开了一间很大很大的铺子。那铺子很奇怪,不卖东西,专门收别人当掉的东西。
有的人拿着玉佩来,有的人拿着金簪来,还有的人……拿着地契来。铺子里的掌柜,
把那些东西收下,就给他们银子。过了一阵子,那些人又拿着银子,把东西赎回去,
只是要多给一些钱。”她顿了顿,看着凤姐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道:“我梦里瞧着,
那铺子可真赚钱。每天都有好多好多的银子流进去。我还听到有人说,
‘这才是真正一本万利的买卖,死当的东西是赚,活当的利息更是赚’。凤姐姐,
这是什么买卖呀?为什么收别人的东西,就能赚钱呢?”元春用最天真无邪的口吻,
将“当铺”这个生意模式,清晰地描述了出来。她不能直接提议开当铺。以她的年纪和身份,
说出这样精于算计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但借由一个“孩子的梦”,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
凤姐是什么人?她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当铺!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买卖。贾府是什么人家?国公府邸!开米铺、布铺,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也拉不下那个脸面。但当铺不一样,尤其是那种针对富贵人家的“暗当”,既隐秘,又体面,
利润更是高得吓人。京城里,谁家没有个手头紧、需要周转的时候?那些没落的勋贵,
手头有好东西,却不好意思拿到市井小当铺去折辱。那些急需用钱的官员,
有些来路不明的珍宝,更需要一个可靠的地方出手。贾府来开这个当铺,简直是得天独厚!
首先,贾府有信誉。国公府的招牌,就是金字招牌,不怕你赖账。其次,贾府有资本。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凑出开当铺的本钱,还是不成问题的。再次,贾府有鉴定能力。
府里什么珍宝没见过?请几个老师傅掌眼,绝对错不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贾府有客源!那些和贾家有来往的官宦世家,就是最精准的客户群体!凤姐越想越兴奋,
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金光闪闪的财路,就这么被元春用一个“梦”给铺开了。
她一把抓住元春的手,力气大得让元春微微蹙眉。“好妹妹!你这个梦,
做得可真是……太好了!”凤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元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柔声道:“姐姐,我只是胡乱做梦罢了。你可别当真。母亲说,
小孩子的话,信不得。”“信得!怎么信不得!”凤姐站起身,在廊下来回踱步,
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地盘算起来。铺面选在哪里?启动资金从哪里来?
掌柜和伙计要找哪些可靠的人?利息定几分最合适?……一桩桩,一件件,
在她脑中迅速成型。“不行,我得赶紧去找老太太和太太商量去!”凤姐风风火火地说道,
“妹妹,你这可是立了大功了!等这事儿办成了,姐姐记你头功!”说完,也不等元春回应,
便带着平儿,像一阵风似的,朝着贾母的院子去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元春的嘴角,
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她知道,这事儿,成了。凤姐是天生的管理者和执行者,她缺的,
只是一个突破口。如今自己把这个突破口送到她面前,以她的精明,断没有放过的道理。
而这件事,由凤姐去提,比自己提,效果好上一百倍。
老太太和王夫人或许会怀疑一个十岁孩子的“梦”,
但她们绝对会相信王熙凤的商业头脑和判断力。这只是第一步。开当铺,
可以暂时缓解贾府的经济危机,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但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
让凤姐的能力,用在“开源”的正道上,而不是像前世那样,只知道克扣下人的月钱,
放高利贷,甚至为了几千两银子,弄出人命官司。她要慢慢地,将这把最锋利的“刀”,
握在自己手中,为己所用。夕阳的余晖,透过廊下的栏杆,在元春苍白却平静的脸上,
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艰难。宫里的采选,
就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朝堂上的风波,家族内部的矛盾,
宝玉和黛玉的宿命……一桩桩一件件,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头。
但她不再是那个在深宫中无助哭泣的贤德妃了。她,是手握剧本,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更是守护者。这一世,她要亲手,为这满园的金钗,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撑起一片能够遮风挡雨的天。3贾母深谋,黛玉善缘王熙凤果然是个行动派。
得了元春“梦中”的点拨,她立刻将开设当铺的想法,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番,
做成了一套条理分明、利弊清晰的方案,找了个王夫人、邢夫人都在的场合,
向贾母做了禀报。起初,贾母和众人听了,都有些错愕。毕竟,国公府第,
去做“开当”的营生,传出去,总觉得失了些体面。但凤姐是何等口才,她巧舌如簧,
将这桩生意的好处一一道来。“……老祖宗,太太们,
这可不是咱们拉下脸去和市井小民争利。咱们开的,是‘雅当’,是‘贵当’!
专门做熟人之间,官宦世家里的生意。这京城里,谁家还没个青黄不接,
需要拆东墙补西墙的时候?旁人家的当铺,他们信不过,又怕折了面子。可咱们家的,
就不一样了。门脸儿,可以开得僻静些,掌柜的,用咱们最心腹可靠的陪房家人。
不图那三瓜俩枣的蝇头小利,图的是个长久,是个周转。一来,解了各家燃眉之急,
这是在积攒人情。二来,咱们也能得些利息,填补府里的亏空。三来,
还能收到些寻常市面上见不着的宝贝。这可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她又特意点出:“这事儿,
咱们做得越隐秘,越显出咱们贾家的仁厚和体面。这不叫‘经商’,这叫‘周济’,
是世家之间的相互扶持。”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给了贾母面子,又剖析了里子。
贾母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她一听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贾家的财政状况,
她心里有数。凤姐这个法子,听起来确实是条路子。只是……“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贾母呷了口茶,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看着凤姐。凤姐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笑道:“也说不上是谁想出来的。只是前儿去看大妹妹,她病中无聊,跟我说了个荒唐梦。
我听着有趣,回来琢磨了琢磨,觉得倒是个法子,便自己胡乱添了些枝叶,
凑成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说给老祖宗和太太们听个乐子。
”她聪明地将功劳推了一半给元春的“梦”,既显得自己不贪功,
又让这件事多了一层“天意”的色彩,更容易让人接受。王夫人一听,
立刻想起了元春那个关于“抄家”的噩梦,以及梦里那句“把钱都藏起来”,
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动。难道……女儿的梦,真的有什么预示不成?
她随即开口帮腔道:“凤丫头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我们这样的人家,总不能坐吃山空。
若真能有个进项,也能让府里上下都松快些。再者,这事儿若是办得好,
外人也不知是我们家的产业,伤不了体面。”有了王夫人的支持,贾母便也松了口。
她沉吟半晌,点了点头:“罢了。既然你们都觉得好,那就试试吧。只是有一条,
这事儿必须做得干净、稳妥。不能落人口实,更不能为了几个钱,坏了祖宗的名声。
”“老祖宗放心!有我呢!”凤姐见事已成,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由凤姐总揽,王夫人从旁协助,从贾母的私库和公中,凑出了一笔不菲的启动银两,
开始秘密筹办。元春在自己的院子里,静静地听着抱琴从外面打探来的消息,心中波澜不惊。
她知道,这步棋,走对了。她不仅为贾府找到了一个“开源”的渠道,更重要的是,
她成功地将王熙凤的精力,从内宅的争斗和克扣中,转移到了外部的经营上。
一个有正经事做的凤姐,远比一个闲得只能靠“弄权”来找存在感的凤姐,
对贾府的未来要有利得多。同时,她也通过凤姐的口,再次强化了自己“梦境预言”的能力。
虽然无人明说,但在贾母、王夫人这些核心人物心中,她贾元春,
已经不再仅仅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大姑娘,更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这为她日后进一步影响家族决策,埋下了重要的伏笔。解决了经济上的燃眉之急,
元春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那些她前世亏欠了的亲人身上。首当其冲的,便是林黛玉。
前世,她对这个才华横溢的表妹,是既喜爱又惋惜。喜爱她的诗情画意,
惋惜她的多愁善感和悲剧命运。她也曾隐约觉得,宝玉和黛玉之间,情愫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