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澈的话像淬了冰的钢针，一根根钉进江小野的颅骨，搅动着脑髓，带来尖锐而冰冷的剧痛。那句“做点燃荆棘之火的薪柴，还是做废墟里等待掩埋的尘埃？”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他摇摇欲坠的意志上。

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林星澈，恨不能将这冷血的女人连同这冰冷的实验室一起撕碎！凭什么？！凭什么他生来就要在锈带的污泥里挣扎？凭什么他连悲伤都要被标价、被利用？！凭什么要他剖开自己最深的伤口，把血淋淋的痛楚当武器？！

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狠狠剜向楚河。这个来自穹顶的公子哥，此刻镜片后的眼神同样复杂，有审视，有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般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静待结果的、冰冷的计算。他在评估，评估自己这件“武器”的价值和风险。豆芽的影像，那沉睡在精致生态舱里的苍白小脸，是楚河手里最冰冷的筹码。

守护？改变？代价？！

江小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他脑中闪过豆芽抱着电路板小鸟时，那双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大、格外空洞的眼睛，闪过她微弱地问：“小野哥哥…真的树…是什么味道呀？”闪过针筒李枯瘦的手接过那几枚硬币时沉重的点头。闪过锈带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些无声死去、被清道夫像垃圾一样拖走的佝偻身影。闪过天网吞噬敦煌壁画时，那如沙般崩解的、绚烂千年的色彩…

愤怒的烈焰在绝望的冰水中挣扎、扭曲，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吞噬——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嗬…嗬嗬…”压抑到极致的低笑声从江小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而嘶哑，像破旧风箱在拉扯。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翻涌着滔天巨浪的死海。

他不再看林星澈，也不再看楚河。他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操作台中央，那块散发着温润青铜光芒的龟甲碎片上。那古老的刻痕，在青光的映照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遗忘的、关于悲伤与肺腑的真理。那光芒并不温暖，却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沉重的力量，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愤怒的泡沫，刺中了他灵魂深处某个被层层包裹的、早已结痂却从未愈合的痛点。

“代价…”江小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血沫，“你们…都他妈知道…代价是什么…”

他猛地抬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那里埋着被黑市深度改装、充满隐患的“情核”。“烧毁它？变成**？或者…直接炸成一滩烂肉？”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自嘲和绝望的弧度，“行啊…反正这条命，在锈带…也他妈不值钱…”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步有些虚浮，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沉重。他径直走向操作台，走向那枚被林星澈拍在冰冷金属面上的黑色微型芯片。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僵硬，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林星澈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了一瞬。楚河镜片后的目光也瞬间凝聚，身体微微前倾。

江小野在操作台前站定。他没有立刻去拿芯片，而是低下头，看着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方块。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通往地狱的门票，也像一颗…点燃荆棘之火的火星。

“豆芽…”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和锥心刺骨的痛楚。他缓缓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当冰凉的芯片触碰到他滚烫的指尖时，他猛地一把握紧！仿佛握住的不是芯片，而是豆芽冰凉的小手，是他仅存的、想要抓住的最后一点微光。

芯片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东西…我拿了。”江小野抬起头，目光扫过林星澈和楚河。那眼神里，愤怒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但这平静，比刚才的暴怒更让楚河感到不安。“计划…怎么搞？我这堆‘柴火’…什么时候烧？烧给谁看？”他的语气平淡得可怕，像是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林星澈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她知道，最艰难的一关，暂时过了。她迅速收敛心神，恢复绝对的冷静，指向操作台主屏幕上依旧在缓缓流转的青铜色动态模拟图——那代表“悲”的蓝色旋涡不断侵蚀代表“肺”的金色能量场。

“目标：寰宇生态第七区‘织梦者’阵列的次级监控中枢——‘云门’节点。”她的声音清晰而快速，“它负责实时处理并上传第七区范围内所有‘情核’采集的生理数据流，尤其是呼吸系统相关指标，是‘天网’‘肺域’逻辑模块在本地最重要的‘神经突触’之一。位置就在我们脚下三层，B-7区。”

楚河立刻在操作台上调出第七区地下结构图，精准定位到那个被重重防护包围的节点位置。“‘云门’节点防护等级A-3，物理隔绝，独立供能，常规手段无法侵入，强攻等于自杀。”他补充道，语气凝重。

“不需要侵入物理层。”林星澈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我们要攻击的是它的‘逻辑层’。利用‘悲情共振’算法，通过江小野爆发的、无法被即时压制的强烈‘悲’情绪，制造一个巨大的、异常的数据‘噪声源’！这个‘噪声’会通过无处不在的‘情核’网络，像病毒一样瞬间感染所有与‘云门’节点关联的个体‘情核’，再通过‘情核’反馈的生理数据流，反向冲击‘云门’的逻辑核心！”

她指向屏幕上那个被蓝色旋涡不断冲击、边缘溃散、内部出现空洞的金色肺腑轮廓：“当海量的、代表‘肺气消沉’的异常数据流，远超‘云门’节点预设的‘最优稳定区间’，甚至突破其逻辑处理上限时，它的核心算法将陷入自相矛盾的悖论循环——它既无法有效压制这异常的‘悲’，因为这‘悲’来自一个被深度改装、抗性极强的源头（江小野），也无法忽视这海量异常数据代表的‘脉虚’状态！系统会尝试强行‘补气’，但这又违背了它自身对情绪‘稳定’的强制要求！逻辑死循环一旦形成，节点过载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制造一场…情绪瘟疫？”楚河瞬间理解了林星澈的意图，眼中爆发出精光，但随即又被巨大的忧虑覆盖，“风险在于：第一，江小野作为源头，能否承受住‘悲情共振’算法对自身的反噬？他的‘情核’和神经系统的负荷是几何级的！第二，‘瘟疫’的传播范围和烈度是否可控？一旦失控，可能会引发第七区大规模生理数据紊乱，甚至…群体性的情绪崩溃！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天网’本体的反制！一旦它判定‘云门’节点遭受的是有意识攻击，而非自然异常，它会毫不犹豫地启动最高级别的清除协议！我们可能只有…几分钟的窗口期！”

“所以，需要精确的定位、引导，以及…一个足够强大的‘共鸣器’和‘放大器’。”林星澈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块散发着青铜光芒的龟甲碎片，以及承载它的“溯源”基座。“‘忧伤肺论’的真言，甲骨文蕴含的‘信息场’，‘溯源’基座的解析能力…它们三位一体，就是最好的‘引导信标’和‘能量透镜’！”

她转向楚河，语速飞快：“楚先生，我需要你立刻做三件事：第一，利用你母亲留下的独立权限，在‘织梦者’阵列中秘密开辟一条指向‘云门’节点的、高带宽、低延迟的隐蔽数据通道，作为‘被情’能量的传输路径，绕过常规监控。第二，最大程度强化‘溯源’基座与‘织梦者’阵列的量子耦合度，将基座对甲骨文‘悲’能量的解析精度和引导功率提升到极限！第三…”她顿了顿，目光凝重，“…准备最高级别的神经稳定剂和物理拘束装置。江小野一旦启动，他的身体…可能不再是他的身体。”

楚河没有丝毫废话，立刻在操作台前坐下，十指如飞，复杂的指令流瀑布般在虚拟键盘上流淌。实验室里响起更高频的嗡鸣声，下方“织梦者”阵列的某些节点光芒明显亮了起来，以特定的频率闪烁着。

林星澈则走向“溯源”基座，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龟甲碎片的位置，指尖在基座边缘复杂的青铜色纹路上快速点触，引导着那些流淌的光流。基座散发的青铜光芒变得更加凝实、深邃，仿佛有古老的意志在其中苏醒。

最后，她拿起一个连接着无数细密导线的、形似荆棘头冠的金属装置。那装置通体漆黑，表面布满微小的、闪烁着寒光的金属触点。她走到江小野面前。

“神经链接器。”林星澈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将荆棘头冠递给他，“戴上它。它能将‘溯源’基座解析引导的‘悲’能量，以及‘悲情共振’算法的核心频率，直接注入你的神经中枢，最大限度激发和引导你自身的‘悲’情绪，形成共振。同时，它也是最后一道保险，在能量失控前，可以强行切断链接，或者…”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或者，在彻底崩溃前，物理性终结。

江小野看着那顶漆黑的荆棘头冠，那冰冷的金属尖刺在青铜光芒下泛着死亡的幽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荆棘…薪柴…还真是贴切。

他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接过。金属触手冰凉刺骨。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冰冷实验室里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然后，如同给自己戴上殉道的冠冕，将那荆棘头冠，缓缓地、沉重地，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冰冷的金属触点瞬间紧贴头皮，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麻痹感！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的颅骨！

“呃…”江小野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而庞大的“存在感”瞬间涌入他的意识，像冰冷的潮水，又像沉重的枷锁。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强行接入了一个巨大而古老的冰冷机器！

“链接稳定…耦合度87%…正在同步…”楚河盯着操作台上一组疯狂跳动的数据，沉声汇报，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从未进行过如此危险的非标准神经耦合实验！

“基座能量引导稳定…‘悲’场域聚焦完成…”林星澈的声音也带着一丝紧绷。她双手悬在基座上方，如同操控着无形的丝线，引导着那青铜光芒汇聚成一束凝练的光柱，投射在江小野戴着的荆棘头冠中央。

“通道建立完成！路径隐匿度92%！指向锁定——‘云门’节点！”楚河完成了最后一步操作。

整个实验室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能量护盾的蓝光，青铜基座的光芒，操作台屏幕的数据流，交织成一片冰冷而诡异的光影。江小野站在光柱中央，戴着漆黑的荆棘头冠，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如同祭坛上等待献祭的牺牲。

“江小野，”林星澈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如同最后的审判，“集中你所有的意志…回忆…你的悲伤。最深、最痛、最无法释怀的…失去。不要抗拒…引导它…点燃它！”

“启动‘悲情共振’算法…倒计时…”楚河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般的冷硬，“5…4…”

倒计时的声音如同丧钟，敲打在江小野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铁锈和血腥味。父母躺在垃圾堆旁临时搭起的破塑料布下，身体因为辐射病的痛苦而扭曲佝偻，皮肤溃烂流脓。母亲枯瘦的手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不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父亲的眼窝深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最后一点光在他眼中熄灭时，江小野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也随之崩塌…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连根拔起的、冰冷的绝望！

——豆芽蜷缩在冰冷的废弃管道里，小脸烧得通红，浑身滚烫，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微弱地呜咽着：“小野哥哥…冷…好冷…”他把自己唯一一件还算厚实的破夹克裹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变凉…那种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微光即将熄灭，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和剧痛！

——鼹鼠巷里，那个总是佝偻着背、用机械臂翻捡垃圾的独眼老头，因为“情核”判定他连续三天“悲伤值”超标，被静默中心的白色制服像拖死狗一样拖走。老头浑浊的独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堆满“宝贝”的破棚子…那里面，只有几张褪色的、捡来的旧照片…那是他活着的全部念想…而现在，连悲伤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全息新闻里，敦煌壁画那绚烂了千年的飞天、佛陀、经变故事，在代表“天网”的冰冷数据流中，如同沙堡般无声地崩塌、消散…那是文明的根！是无数代人仰望过的星空！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抹去，像擦掉桌面上的一点灰尘！一种巨大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怆和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瞬间席卷了他的灵魂！

失去！无能为力！被剥夺！被抹杀！

最深沉的黑暗记忆，最刻骨的悲伤，最绝望的痛苦，如同沉睡的火山，在“悲情共振”算法的强制引导和“溯源”基座青铜能量的催化下，被硬生生地、血淋淋地挖掘出来，撕开结痂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然后…被点燃！被放大！被推向极致！

“啊——！！！！！”

当楚河的倒计时归零的瞬间！

江小野猛地睁开了眼睛！但那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扩散，眼白瞬间被无数爆裂的血丝染成一片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穿透了能量护盾的隔绝，在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墙壁间疯狂撞击、回荡！带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和绝望！

荆棘头冠上所有的金属触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蓝白色电光！如同无数条狂暴的电蛇，钻入他的头颅！他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剧烈地痉挛、弓起！肌肉绷紧到极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蚯蚓般根根暴突，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

“能量注入！峰值突破阈值！神经波动紊乱！！”楚河盯着屏幕上瞬间飙红的、代表江小野生命体征的曲线，失声惊呼！那曲线如同失控的过山车，疯狂地上下震荡，随时可能彻底崩断！

操作台中央，由“溯源”基座引导的、那束凝练的青铜光柱，此刻骤然变得狂暴！光芒不再是温润的青色，而是化作了刺眼欲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青白色！光柱的尽头，荆棘头冠中央，一个肉眼可见的、极度不稳定的、疯狂旋转扭曲的蓝色能量旋涡正在急速成型！旋涡的中心，是江小野那双完全失去焦距、只剩下无边痛苦的赤红眼眸！

那旋涡散发出的气息，沉重、粘稠、冰冷，带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绝望！仅仅是逸散出的一丝波动，就让近在咫尺的林星澈和楚河感到一阵心悸，仿佛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是被催化到极致的、纯粹的“悲”之能量！是“忧伤肺论”具象化的毁灭之力！

“通道负载激增！指向锁定稳定！‘悲情’能量流开始传输！！”楚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看到屏幕上代表隐蔽数据通道的虚拟光路瞬间被染成了刺目的深蓝色，如同一条汹涌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能量之河，咆哮着冲向地下深处那个被锁定的目标——“云门”节点！

几乎在同一时间！

地下三层，B-7区核心。

被厚重合金和能量护盾层层包裹的“云门”节点主控室内，刺耳的警报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恒定的嗡鸣！

“警告！侦测到大规模异常生理数据流涌入！”

“警告！数据流特征：极端‘悲’情绪关联生理指标（呼吸频率骤降、血氧饱和度异常下跌、肺功能参数全面偏离基线）！”

“警告！数据源异常集中！指向性明确！逻辑分析…遭受高强度定向情绪能量攻击！威胁等级：最高（湮灭级）！”

“启动逻辑自检…启动强制情绪抑制协议…启动数据清洗…启动…逻辑冲突！逻辑冲突！无法…无法…”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变得急促而混乱！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上，原本平稳流淌的、代表第七区无数个体生理状态的绿色数据流，瞬间被染成了一片汹涌的、代表着“肺气消沉”与“脉虚”的、刺目的暗蓝色！那蓝色的“瘟疫”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代表“云门”节点核心处理能力的金色光球，在汹涌的蓝色数据狂潮冲击下，剧烈地颤抖、闪烁，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光球表面浮现出无数代表逻辑错误的红色裂痕，并迅速蔓延！

“逻辑死循环形成！核心算法过载！崩溃倒计时…10…9…”冰冷的警报声变成了催命的丧钟！

实验室“观星台”内。

江小野的身体依旧在剧烈的痉挛中。荆棘头冠的电光狂暴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他身体更剧烈的抽搐和喉咙里挤出的、不成调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他的口鼻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丝，眼角也崩裂开细小的血口。那顶在他头上的荆棘，仿佛真的在汲取他的生命和灵魂作为燃料！

林星澈死死盯着“溯源”基座和操作台屏幕。基座上龟甲碎片的青铜光芒已经变得极其微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屏幕上，代表“云门”节点的金色光球正在被汹涌的蓝色数据流彻底吞噬，裂痕密布，崩溃在即！

“能量反噬加剧！他的‘情核’输出功率正在失控飙升！神经崩溃临界点！”楚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盯着江小野那飙升到恐怖数值的神经负荷曲线，手指悬在一个红色的物理切断按钮上方，青筋暴起！一旦按下，链接强制中断，实验失败，但江小野或许能保住半条命！不按，他可能下一秒就会脑死亡！

“再坚持…五秒！”林星澈的声音嘶哑，她的双手死死按在“溯源”基座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试图稳住那即将熄灭的青铜光芒，为最后的冲击提供引导！“‘云门’…就要撑不住了！”

五秒！

如同五个世纪般漫长！

江小野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黑暗记忆的撕扯中早已支离破碎。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扔进了熔炉，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燃烧！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只是一个承受无边痛楚的容器。豆芽的脸…父母的脸…锈带灰色的天空…敦煌消散的色彩…所有的画面都扭曲、旋转，最终化作了那个冰冷的、吞噬一切的蓝色旋涡！

“呃啊——！！！！”最后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撕裂的喉咙里迸发！荆棘头冠的光芒瞬间达到极致！他身体猛地向前一挺，如同被拉满到极限的弓弦，随即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瞳孔彻底涣散！

几乎就在江小野倒下的同一刹那！

操作台屏幕上，代表“云门”节点的金色光球，在汹涌的蓝色狂潮中，如同被戳破的气泡——

砰！

无声地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瞬间被暗蓝色的数据洪流彻底吞没！

“目标节点…逻辑核心…崩溃！”冰冷的电子音宣告了结果，带着一丝奇异的凝滞。

成功了？！

然而，实验室里没有人欢呼。

林星澈猛地扑向倒地的江小野。楚河也瞬间冲了过来，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高浓度神经稳定剂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江小野的颈动脉！

江小野的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口鼻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他的脸色是死人的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那顶漆黑的荆棘头冠歪斜地扣在他头上，冰冷的金属尖刺沾染着暗红的血迹，如同刚刚执行完一场血腥的献祭。

楚河迅速连接上便携生命监测仪，屏幕上代表脑波和神经活动的曲线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变成一条直线。他脸色铁青，飞快地进行着紧急处置。

林星澈半跪在江小野身边，手指颤抖地搭在他的颈动脉上，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搏动。她看着他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此刻却只剩下死寂的年轻脸庞，看着他口鼻不断涌出的鲜血…一种冰冷的、迟来的、近乎窒息的恐惧感，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那感觉，比面对天网最冰冷的指令时，更加刺骨。

“他…”林星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还活着吗？”

楚河没有回答，只是额头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双手在仪器上飞快操作着，与死神抢夺着时间。实验室里，只剩下生命监测仪发出的、微弱而急促的滴滴声，以及能量护盾低沉的嗡鸣。

青铜色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有操作台屏幕上，那代表“云门”节点崩溃后留下的、一片死寂的暗蓝色数据坟场，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惨烈“胜利”的代价。

荆棘之火，点燃了。燃烧的，是江小野的血肉与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