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整个富察府悄然包裹。府内次第亮起的灯火,在沉沉夜幕里晕染出朦胧的暖黄光晕,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庭院中萦绕不去的清冷寂寥,仿佛连空气都凝结着离别的愁绪。
富察傅恒自圆明园归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得栖息在树梢的夜鸟扑棱棱振翅飞远。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一袭玄色衣袍在夜风里猎猎作响,眉眼间残留着赶路的疲惫,却掩不住眼底那一抹难得的柔和,似是藏着几分缱绻。
此时的元倾,早已吩咐厨房温着饭菜,独自在膳厅静静等候。听闻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目光正好与走进门的傅恒相撞。烛火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映得他轮廓分明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的弧度,元倾心头猛地一动,像是被什么轻轻撩拨,可多年来的克制让她很快恢复平静,声音轻柔:“大人回来了,快些用膳吧。”
傅恒缓步走近,在她对面落座。膳桌上摆放着几样精致菜肴,皆是他平素爱吃的,每一道菜都藏着元倾的心意。元倾执起银匙,动作轻柔自然地为他盛了一碗莲子羹,语气带着几分温柔:“这莲子羹是用新采的莲子熬的,放了些冰糖,清甜润肺,大人尝尝。”
傅恒接过碗,浅尝一口,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眼中满是暖意:“嗯,味道很好,辛苦夫人了。”
用餐时,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偶尔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没有了往日的疏离,气氛意外地和谐融洽,仿佛时光都慢了下来。用完膳,元倾正要起身收拾,傅恒突然开口:“夫人且慢,我有话要说。”
元倾重新坐下,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傅恒清了清嗓子,神色略显不自然,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开口:“此次出征金川,归期不定。今晚,我想留宿在兰心阁。”
元倾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兰心阁是她的居所,平日里傅恒极少踏足,即便偶尔前来,也多是商议府中事务,这般直白地提出留宿,实在是从未有过的事。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心中明白傅恒定是因即将出征,心中满是牵挂,并无其他意思,遂轻轻点头应道:“好。”
夜色渐深,兰心阁内,纱帐低垂,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晃动。元倾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卸着钗环,铜镜里清晰映出傅恒倚在床边的身影。他静静地望着元倾的背影,万千思绪在心头翻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此刻都在心底蠢蠢欲动。
待元倾洗漱完毕,二人同床共枕。屋内静谧无声,唯有窗外的风声时不时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却也为这静谧的氛围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情调。
傅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心中始终萦绕着对元倾的担忧。此次前往金川,路途遥远,战事凶险,他实在放心不下她独自一人留在府中。
终于,傅恒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几分担忧:“此次去金川,路途遥远,战事凶险。我放心不下你,怕你一人在府中,又被母亲刁难。”
元倾心中一暖,她知道傅恒是真心关心她。她侧过身,望向他,眼神坚定地说道:“大人不必忧心,我在府中一切安好。老夫人虽有时严厉些,但也都是为了府中规矩,我自会小心应对。”
傅恒听了元倾的话,心中稍感宽慰,但他的眉头仍然微微皱起。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元倾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让元倾感到一阵温暖。
“这些日子,我时常想起你。”傅恒的声音略微低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每日操持府中事务,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这些话,我却一直未曾说与你听。”
元倾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大人言重了,这些都是妾身分内之事。”
元倾望着他,眼中泛起一丝涟漪。在这深宅大院里,她早已习惯了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从未奢望过能听到傅恒这般掏心掏肺的话,此刻心中满是感动与惊喜。
“这些日子,知你日日做噩梦。”傅恒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与心疼,“见你心中有心结,我想着,出征前的这几日,多陪陪你,也好让自己安心些。”
元倾心中感动不已,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大人,你放心去打仗,我定会好好守着这个家。你在战场上,一定要保重自己,平安归来。”
就这样,两人彻夜长谈。从府中琐碎事务,谈到儿时无忧无虑的回忆;从朝堂上的风云变幻,聊到各自心中的人生理想。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话语,在这个夜晚如潮水般倾泻而出,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来没说过的话,都在这一夜说完。月光透过窗纱轻柔地洒进屋内,为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两颗心在这寒夜里渐渐靠近,不再有往日的隔阂。
时光飞逝,没几日,便到了傅恒出征的日子。清晨,天色微明,薄雾笼罩着整个富察府。兰心阁内,元倾将连夜赶制的软甲递给傅恒,眼中满是关切与不舍,声音里带着颤抖:“这软甲是用上好的蚕丝和软铁制成,轻便又能防身。大人日日都要穿在里衣内,切不可大意。”
傅恒接过软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涌。他轻轻拍了拍元倾的手背,目光坚定而温柔:“我定会将它贴身穿着,你放心。”
随后,傅恒拉着元倾来到富察老夫人面前。他郑重地握住老夫人的手,又看了看身旁的元倾,眼神中满是不舍与嘱托:“母亲,倾儿是个好儿媳,这些日子她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尽心照顾您。此次孩儿出征,还望母亲与倾儿和睦相处,等我凯旋而归。”
老夫人看着儿子,眼中早已蓄满泪水,满是不舍,又看了看元倾,微微点头,声音哽咽:“你放心去吧,家中有我和倾儿,一切都会安好。你在战场上,一定要小心,平安回来才是。”
元倾也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声音坚定:“大人,您放心出征,我和老夫人会守好这个家,等您胜利归来。”
傅恒深深看了元倾一眼,那一眼饱含着千言万语,又向老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元倾和老夫人一直站在府门口,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才缓缓转身回府,心中满是担忧与牵挂。
翌日,晨光初照,露珠还挂在枝头。元倾正在院中发呆,思念着远去的傅恒。突然,丫鬟来报,说明玉到了富察府外。元倾一听,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神色,急忙提起裙摆,快步朝着府外跑去。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明玉站在府外,眉眼间带着几分憔悴,却难掩重逢的喜悦。两人快步上前,紧紧牵住对方的手,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眼眶中的泪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紧握的手上,仿佛要将分别的思念、生活的艰辛,都随着泪水一起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