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说笑笑，吃完了饭。桌上的碗筷还散乱地摆着，几片菜叶沾在盘底，泛着油光。

李兰花用围裙擦了擦手，突然问道："香香，老大那边什么情况了，今年能回来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憋了很久才问出口。徐香香正收拾着碗筷，闻言停下动作，

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说道："娘，您别着急。卫民昨天刚来信，

说年前探亲假批下来就能回来了。"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封折得方方正正的信，

说道："您看，信里还说给您带了海边的海带，说是特别补身子。

"郑满仓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闻言转过头来，烟锅在门框上磕了磕说道："我说兰花，

他在部队待的好好的，你老惦记让他回家干什么？"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继续道："卫民现在可是在干大事，研究军舰呢！"李兰花突然红了眼眶，

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泪说道："我能不惦记吗？"她的声音哽咽了，"他上**来都说了，

他们那个基地就在海边，冬天海风跟刀子似的。研究那什么船哪是那么好研究的？

我听人家说，搞科研的经常熬夜，饭都顾不上吃..."她说着说着越发激动，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说道："菜也吃不上，肉也吃不上，

每天闻着空气里都是海里的咸味。我一想卫民上次回来那脸色，青白青白的，

眼底下两片乌青，我就..."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徐香香赶紧放下碗筷，扶着婆婆在长凳上坐下。郑满仓也叹了口气，把烟袋别在腰带上，

走过来拍了拍李兰花的肩。周淇原本正低头收拾碗筷，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来，眼睛一亮，

心道：当兵的？海边，研究船？她放下筷子，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问道："婶子，

大哥是海军吗？"郑满仓一听这话，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骄傲说道："没错，咱家你大哥郑卫民是海军，现在在天津呢！

"他掏出烟袋，在桌沿上轻轻敲了敲，"前阵子写信来说可能要调到大连去，

说是他们研究船的设计图纸被上头看中了，领导特别重视，军衔都升了一级。"他说着，

脸上皱纹舒展开来，但随即又叹了口气收到："夏天那会儿本来答应回来探亲的，

结果临时又说研究遇到啥问题了，走不开。这不，最近又来信说年前应该能批下假来。

"他瞥了眼李兰花，摇摇头，说道："你兰花婶子啊，天天念叨，海边条件苦，

吃不好睡不好的，她心里放不下。"周淇不动声色地点头，顺着话茬接道："是啊，

搞研究的都不容易，压力大，工作强度也高。"李兰花听到这话，眼眶又红了。

她伸手拉住旁边徐香香的手，声音有些发颤说道："香香啊，你看我跟你爹身子骨硬朗，

丽华和老二都在身边，老三也时不时能回来一趟。"她顿了顿，语气更软了几分，

说着："要不……你让老大把随军申请打了吧？孩子留在我们跟前，你跟着去部队，

在他身边还能照顾着点，我也能少操些心。"徐香香原本正低头听着，听到这话，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勉强笑了笑说道："娘，

其实……大宝早跟我说了，他不想留在家里，非要跟我一块儿去找他爹。"她声音轻柔，

却带着坚定，说道："我跟他说海边条件苦，冬天风大，夏天又潮，结果这孩子倔得很，

说'爹娘能待的地方，我也能待'。"她抬眼看了看公婆，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所以……我本来也想着，要是真去随军，就把大宝带上，

只是还没来得及跟您二老商量……"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只剩下灶台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响着。李兰花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

伸手摸了摸大儿媳的头发说着："傻孩子，你们娘俩要是都走了，

这家可就冷清喽……"可话虽这么说，她的眼神却柔和了许多。郑满仓深深吸了一口烟，

灰白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散开。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说道："兰花啊，

哪有把孩子和爹娘硬生生分开的道理？"他磕了磕烟锅，火星在夜色中明灭，

"既然他们要随军，就让他们一家子整整齐齐地过去。这世上哪有什么吃不了的苦？

"他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说道："那么多海军战士常年驻守在海岛，

那么多军属带着孩子在基地生活，别人家的孩子能适应，咱们家大宝都十岁了，

怎么就金贵得待不了了？"说着，他转头看向李兰花，语气柔和了些，"再说，

大宝要是再不见他爹，怕是真要记不清他爹的模样了。"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王丽华见状，赶紧笑着打圆场说道："爹，娘，你们别太担心。"她一边利落地收拾着碗筷，

一边说道："海边条件虽然艰苦些，但大嫂可是咱们村里出了名的能干人。

"她朝徐香香眨了眨眼，"到时候咱们给大嫂多准备些菜籽，

萝卜、白菜、小葱的种子都带上。凭大嫂的手艺，在院子里开块小菜地，

保管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徐香香听了，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王丽华继续道："等明年开春，大嫂准能把大哥照顾得健健康康，把大宝养得白白胖胖的。

说不定啊，"她促狭地笑了笑，说道："还能给咱们家再添个小海军呢！"这话一出，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李兰花抹着眼泪笑骂道："你这丫头，净胡说！

"但眉宇间的愁绪已然舒展了不少。赵满仓也咧开嘴笑了，烟袋锅子在桌角轻轻敲着节奏。

李兰花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里满是慈爱说道："对，你大嫂手艺好，日子也过得好，

走到哪儿都能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她转头看向两个儿媳妇，

语气里带着欣慰说道："你们看，现在还有美丽和淇丫头在我们跟前。香香啊，

你就带着孩子放心地去，家里有我们呢。"她拍了拍王丽华的手说着："丽华该忙就忙你的，

要是顾不过来，就把孩子送过来。我这老婆子一个人在家带着宝珠也热闹，

正好......"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像银铃般传来："奶奶！奶奶！"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兰花顿时笑开了花，连忙起身说道："哎呦，你们看，这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走，刚拉开门，

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就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一头扎进李兰花怀里。

"奶奶！奶奶！我想死你啦！"小女孩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喊着，

小手紧紧搂着奶奶的腰。门口站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是郑家老二郑有为。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把整个门框都填满了，肩膀上还沾着干枯的落叶，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王丽华一见丈夫和女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赶紧起身迎了上去。郑有为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白牙说道："丽华，你放心，爹的脚没事，我仔细看过了，就是扭了一下，

好好养几天就好。"他一边说一边摘下沾着灰尘的棉帽，

说道："粮食和肉我都给爹娘送过去了，保管这个冬天大家都过得暖暖和和的。

"王丽华接过丈夫脱下的外套，轻声问道："路上冷吧？"郑有为憨厚地笑笑说道："不冷，

想着快回家，心里热乎着呢。"说着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

小女孩立即咯咯笑着往奶奶身后躲。郑有为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落在周家姐妹身上时，

浓眉一扬，露出惊喜的神色说道："哎呀，

这就是咱大队传得沸沸扬扬的、修好拖拉机的周知青姐妹吧？

"李兰花笑呵呵地拉着周美丽的手介绍道："美丽，淇儿，这是你们二哥郑有为，

在咱们大队当卫生员。"她转头对儿子说："这俩丫头可了不得，不仅会修机器，

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周美丽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拘谨，落落大方地站起身说道："二哥好，

我是周美丽。"她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周淇说道："这是我妹妹周淇，拖拉机是她修好的。

"周淇大方的笑了笑。郑有为憨厚地挠挠头笑道："可算见着真人了！大队里都在夸你们呢！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说道："来，尝尝，

这是上次去二道河子卫生院学习时买的。"众人重新落座后，

周美丽的目光一直追着在奶奶膝边玩耍的郑宝珠。小姑娘扎着两个朝天辫，

圆嘟嘟的脸蛋白里透红，活像个年画娃娃。看着看着，周美丽突然"咦"了一声。

李兰花好奇地问道："怎么了，美丽？"周美丽从兜里摸出一块水果糖，朝郑宝珠晃了晃。

小姑娘立刻被吸引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糖。周美丽趁机把小姑娘揽到怀里，

轻轻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手，又仔细端详她的眉眼。"婶子，

"周美丽惊讶地说："宝珠和淇儿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你们看这眼睛，

这鼻梁..."她转头看向周淇说道：“这可真是太神奇了。”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着郑宝珠和周淇。小姑娘被看得有些害羞，往周美丽怀里钻了钻，

却又忍不住偷瞄周淇。郑有为爽朗的笑声在屋里回荡："哎哟，谢谢妹子这话！"他蹲下身，

宠溺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说道："要是我们宝珠长大了能像周小妹这么标致，

那我这个当爹的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喽！"满屋子人都被逗笑了，只有王丽华站在一旁，

嘴角微微抿着。她的目光在周淇和女儿之间来回游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周淇蹲下身，平视着郑宝珠，惊讶地问："大姐，真的吗？

宝珠和我小时候真的一模一样？"她伸手轻轻拂过小姑娘的小辫子，

像是在看一面时光的镜子。周美丽笃定地点头说道："那还有假？你要不信，

过两天咱们给娘写信，让她把你小时候那张扎羊角辫的照片寄来。"说着她比划了一下，

说道："就是穿着红棉袄，站在老槐树底下那张，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郑宝珠听到大人们在夸她，开心地咯咯笑起来。五岁的小姑娘已经懂得爱美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周淇问道："真的吗？宝珠也能像姨姨这么漂亮吗？

"李兰花连忙纠正道："宝珠，要叫姑姑。"她慈爱地理了理孙女的衣领。

王丽华突然开口说道："娘，就让宝珠叫姨吧。"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

"这样显得亲近。"说着，她走到周淇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周妹子要是不嫌弃，

以后就当宝珠的亲姨看，行吗？"周美丽在一旁连忙说道："当然行！宝珠这么可爱，

我们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外甥女呢！"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花的头绳，

说道："来，大姨给宝珠扎个漂亮的头绳。"屋里的气氛更加温馨起来。

郑有为看着妻子若有所思的神情，又看看和周淇亲昵互动的女儿，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堂屋里，炉火烧得正旺，橘红的火光映在炉壁上透出明明暗暗的光亮。

女人们利落地收拾着碗筷，郑卫国默不作声地接过碗碟在厨房刷洗。

郑有为往炉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噼啪作响，暖意渐渐弥漫开来。周淇捧着粗瓷茶碗，

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她望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李兰花正给郑宝珠编辫子，

王丽华和徐香香头挨着头小声说着什么，

郑满仓和郑有为父子俩凑在一起研究着新修好的收音机。这样寻常却又珍贵的家庭温暖，

让她心头涌起一阵酸涩的羡慕。在现代社会，她从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从孤儿院的挣扎生存到孤身一人去大学住宿舍，再到研究所的单身公寓，

永远都是独自吃饭、独自学习、独自熬夜做研究。直到那场实验室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