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尘封的胡桃木巴黎七月的阳光,有着一种独特的慵懒与灿烂。它慷慨地洒在塞纳河上,
跳跃在古老建筑的屋顶,最终,
穿过费云帆特意为紫菱设计的、那扇几乎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
温柔地流淌进他们位于左岸的新家。光柱里,细小的尘埃如同金色的精灵,
随着紫菱整理书架的动作,无声地旋舞。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的墨香、新家具的淡淡木香,
以及窗外飘来的咖啡与面包的暖香——这是属于巴黎的、他们共同生活的气息。
搬家是一次奇妙的旅程,一次温柔的考古。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过去的碎片,
连接着现在与往昔。紫菱喜欢这种感觉,像在翻阅一本关于他们自己的、未完待续的书。
书房深处,一个半人高的胡桃木书架刚刚组装完毕,线条优雅,色泽温润。紫菱踮着脚,
想把几本厚重的艺术画册放到最高层。指尖触及书架的顶板时,
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一个同样由胡桃木制成、约莫鞋盒大小的箱子,
安静地躺在书架顶部的阴影里,几乎与深色的木板融为一体。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边角被岁月磨得光滑圆润,表面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有几道简洁流畅的线条。
最引人注目的是箱盖中央,挂着一把小小的、黄铜质地的锁,锁孔小巧精致,
在透窗而入的阳光里,闪着幽幽的、古老的光。紫菱的心,毫无预兆地轻轻一跳。
这不是他们新添置的东西。它从何而来?又为何被藏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云帆……他从未提起过这样一个箱子。一种混合着好奇与莫名悸动的情绪攫住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捧了下来。箱子比她想象的要沉一些,落在书桌上时,
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仿佛惊醒了沉睡多年的时光。黄铜锁扣紧守着秘密。钥匙在哪里?
紫菱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书桌抽屉,最终停留在云帆常用的那个红木笔筒里。她伸手探进去,
指尖在一堆钢笔、便签中摸索,果然触碰到一个冰冷、小巧、带着齿状的金属物。
一把同样小巧精致的黄铜钥匙。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带着一种窥探秘密的紧张,
又夹杂着对云帆过往世界无法抑制的探寻欲。她与费云帆,相遇于她人生最低谷的泥泞,
他像一道强光,将她从楚濂与绿萍的悲剧阴影中拉出,带她来到这个浪漫之都,
给了她一个全新的、充满爱与尊重的家。她了解他的现在,他的温柔,他的成熟,他的包容,
他的才华。然而,关于他的过去,尤其是她未曾参与的那个“费先生”的岁月,他甚少提及。
这个锁着的箱子,像一扇通往他内心隐秘花园的门,此刻,钥匙就在她手中。犹豫只在瞬间。
对爱人的了解渴望,以及对未知的好奇,最终战胜了那点微妙的踌躇。她深吸一口气,
将钥匙插入了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锁簧弹开的声音,
如同开启了时光的闸门。紫菱屏住呼吸,轻轻掀开了箱盖。
2时光的琥珀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尘封的机密文件。箱子里,
井然有序地铺陈着一叠叠、一件件……属于过去的碎片。它们被主人精心整理过,
每一件都安放在恰当的位置,像被细心收藏的标本,凝固在名为“过往”的琥珀里。最上面,
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素描纸。紫菱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很久很久以前,
在汪家那间洒满阳光的小书房里,百无聊赖时随手涂鸦的窗帘设计草图。线条稚嫩,
比例甚至有些失调,画的是她梦想中能隔绝烦忧、通向童话世界的“一帘幽梦”。当时画完,
她随手夹在了一本诗集里,后来就忘了。它怎么会在这里?她指尖微颤地拿起那张纸,
仿佛还能触摸到少女时代那个敏感、爱做梦的自己。纸页下方,压着一叠打印稿,
纸张边缘有些磨损。她抽出来一看,心头更是大震。
上写下的心情随笔、天马行空的小说片段、甚至是对绿萍完美生活的羡慕与自我怀疑的呓语。
那些文字充满了青涩、迷茫和无处安放的幻想,是她从未想过会暴露在任何人,
尤其是像费云帆这样成熟男人目光下的私密角落!她快速地翻动着,
一篇题为《影子里的向日葵》的小短文映入眼帘,
写的是她觉得自己永远活在绿萍耀眼的光芒阴影下,像一株渴望阳光却只能蜷缩的向日葵。
字里行间的自卑和孤独,让她此刻读来仍觉脸颊微热。旁边打印稿的空白处,
甚至有几行刚劲有力的陌生字迹的批注:“向日葵自有其坚韧,影子并非归宿。
光芒终将抵达。”那字迹,她认得,是费云帆的!他不仅看了,还留下了批注?
在什么时候?箱子更深的地方,
书签;一张模糊的、似乎是某个艺术展开幕酒会的邀请函;几片早已干枯、失去颜色的花瓣,
形状依稀可辨是玫瑰……这些陌生的物品,似乎属于她未曾参与的、费云帆的过去。然而,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用柔软丝绒布仔细包裹着的小东西时,
一种强烈的预感让她停下了动作。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丝绒,
一抹熟悉的、带着岁月沉淀光泽的银色,刺痛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只耳环。
一只小巧的、水滴形状的银色耳环,镶嵌着几颗细碎的仿水晶。设计简单,
却曾是她少女时代的心爱之物。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是绿萍和楚濂婚礼那天!
她穿着伴娘的浅紫色纱裙,手忙脚乱,心神不宁。在混乱的后台,
在看着楚濂温柔地为绿萍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被狠狠揪紧,一阵眩晕袭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下鬓角……后来才发现,丢了一只耳环。
她当时只当是慌乱中遗落在某个角落,从未深究,更从未想过,它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巴黎,
出现在费云帆锁着的箱子里!她捏起那只冰凉的耳环,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它像一把小小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那个遥远、混乱、充满心碎与尴尬的午后。那个午后,
费云帆也在场。他是作为楚濂父亲的朋友,
一个成功的、与汪家圈子有交集的“费先生”身份出席的。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她作为伴娘的勉强笑容?看到了她隐藏在眼底的失落和狼狈?
还是……看到了她鬓角这只悄然滑落的耳环?
所有的疑问、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汹涌地冲击着紫菱的心房。
她紧紧攥着那只失而复得的耳环,仿佛要从中汲取答案。她猛地转身,疾步走出书房,
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原木地板上,穿过洒满阳光的客厅,
直奔向正坐在露台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文件的费云帆。
3无声的惊雷露台被精心布置成一个小小的空中花园。盛开的绣球花团簇拥,
白色铁艺桌椅沐浴在午后暖阳里。费云帆穿着舒适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起,
露出结实的小臂。阳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
眉宇间带着工作时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
紫菱的闯入带着一股风,惊扰了这片宁静。她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赤着的双脚踩在露台温热的石砖上,浑然不觉。她径直走到他面前,摊开手掌。
那只小小的、泛着旧日银光的耳环,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像一颗凝固的泪滴,
也像一道无声的质问。“云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个……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
试图从他脸上捕捉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在你的盒子里……那个锁着的胡桃木盒子。
”费云帆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了她的掌心。当看清那枚耳环时,
他脸上的沉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冻结,随即荡开一圈圈难以名状的涟漪。
那是一种混合着惊愕、被撞破秘密的狼狈、以及深埋心底某种沉重情绪骤然翻涌的复杂神情。
他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无声地酝酿、翻腾。他沉默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露台上只有风吹过绣球花叶的沙沙声,
以及远处巴黎街头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阳光依旧灿烂,却仿佛失去了温度。
紫菱固执地举着手,掌心被耳环硌得微微发疼。她看着他沉默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线,
看着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费云帆。在她面前,
他总是从容的、强大的、温柔的,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此刻的他,却像一座沉默的火山,
表面平静,内里压抑着足以焚毁一切的能量。这份沉默本身,比任何解释都更让她心慌,
也更让她确信,这只耳环背后,藏着一个她完全不曾知晓的故事。“告诉我,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为什么……要收藏这些?我的涂鸦,我的博客……还有这只耳环?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尘封的、属于她少女时代的“遗物”,最后又落回那只小小的银饰上,
“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需要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关乎过去,
更关乎她此刻心中汹涌的不安——他爱上的,
究竟是现在这个被他重塑、被他带到巴黎的汪紫菱,
还是早在那个她深陷泥潭、狼狈不堪的婚礼上,那个在他眼中留下惊鸿一瞥的影子?
4迟来的剖白费云帆终于抬起了头。他没有立刻去看紫菱的眼睛,
而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氧气来支撑接下来的话语。
他的目光落在露台栏杆外,巴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又仿佛穿透了时空,
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充满栀子花香气和心碎味道的午后。良久,
久到紫菱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秘密磨砺过的沙哑:“因为……”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又像是在与内心某种根深蒂固的情感做最后的搏斗,
“因为那时候,我就已经不能忍受你嫁给别人。”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在紫菱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什么?
”她几乎失声。这完全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想!她以为可能是好奇,是怜悯,
是某种艺术家的收集癖好……却从未敢想,会是如此直接、如此浓烈、如此……早的占有欲!
费云帆终于转过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沉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情感洪流。他不再逃避,
决定将那个尘封多年的自己,连同那个被锁住的秘密,一并展露在她面前。“紫菱,
你以为我们的相遇,是在你人生最低谷、最需要救赎的时候吗?”他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
那弧度里却浸满了苦涩,“不。对我来说,那场相遇,在那个婚礼上,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