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皇家西苑猎场旌旗招展,绣带当风。
新绿的草甸如同巨大的绒毯铺展至天际,远处层林初染新翠,一派生机盎然。
然而,这明媚春光之下,涌动的却是无声的暗流与紧绷的弦。
漕粮大案尘埃落定,睿王伏诛,朝堂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清洗。
此番春狩,表面是庆贺漕案告破、安抚宗室,实则是楚明昭借机整肃兵权、敲打残余势力的舞台。
她一身玄金骑射劲装,端坐于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御马“墨骊”之上,身姿挺拔如松。
墨玉冠束发,更衬得她面容清冷如霜雪雕琢,凤目扫过下方按品阶排列的王公大臣、勋贵子弟,
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不屏息垂首。
阳光落在她肩头盘踞的金凤纹饰上,折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泽。
谢珩策马立于楚明昭左后侧半步,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彰显首辅之尊,又不逾越君臣之界。
他今日未着繁复官袍,只一身月白云锦箭袖常服,腰束玉带,愈发显得身姿颀长,风姿卓绝。
晨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颜,长睫低垂,掩去了眸底惯常的温润笑意,唯余一片沉静的专注。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座下神骏白马的鬃毛,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只是闲庭信步。
唯有熟悉他如楚明昭,才能从那看似平静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警惕
——他在评估着猎场中每一道投向她的目光,
如同最忠实的猎犬,在为主人筛选着可能的威胁。
阳光落在他近乎透明的肌肤上,
仿佛为这尊玉像镀上了一层薄金,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随着号角长鸣,春狩正式开始。
王公贵胄们策马扬鞭,呼喝着冲向猎场深处,
箭矢破空之声、猎犬吠叫之声、马蹄踏碎青草的沙沙声,瞬间打破了猎场的宁静。
楚明昭并未急于追逐猎物。
她控着墨骊,在视野开阔的高坡上缓缓而行,目光如鹰隼般巡视着整个猎场,观察着各方的动态。
谢珩的白马如影随形,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保持着完美的守护距离。
裴砚率领的精锐侍卫则呈扇形散开,警惕地拱卫在外围。
变故发生在楚明昭策马行至一片相对开阔的疏林边缘时。
“唏律律——!”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鸣骤然撕裂了和煦的春光。
楚明昭身下的墨骊毫无征兆地人立而起。
这匹素来温顺神骏的御马,此刻双目赤红,口吐白沫,如同疯魔了一般,前蹄在空中狂乱地刨蹬,发出惊恐绝望的嘶鸣。
巨大的力量瞬间将猝不及防的楚明昭甩离了马鞍。
“殿下!”
“护驾!”
惊呼声四起!裴砚目眦欲裂,策马狂冲而来,但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就在这电光石火、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月白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斜刺里猛地冲出!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眼的极限!
谢珩!
他竟在墨骊发狂的瞬间,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的马背上腾空而起,弃马!
人在空中,他精准地判断了楚明昭落下的轨迹,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悍然将自己垫在了她与坚硬冰冷的地面之间!
“砰!!!”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同时响起!
楚明昭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力袭来,随即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的剧痛。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谢珩近在咫尺的脸。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额角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却没有丝毫痛楚的阴影,
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如释重负的光芒,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他紧紧抱着她,手臂如同铁箍,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绝了所有的冲击与危险。
“咳……”一丝鲜红的血线,终于抑制不住地从他紧抿的唇角蜿蜒而下,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谢珩!”楚明昭心头剧震,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裴砚已带人赶到,迅速控制住发狂的墨骊,并将两人团团护住。
侍卫迅速清理出一片空地,铺上柔软的锦垫。
楚明昭被小心翼翼地扶起,除了些许擦伤和震荡,并无大碍。
而谢珩则被轻轻放平在锦垫上,月白的衣袍肩胛处已被鲜血浸透,触目惊心。
随行的御医正要上前查看他肋骨的伤势。
“别动!”楚明昭冷声喝止,自己却蹲下身来。
她无视周遭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撕开谢珩肩胛处染血的衣料。
狰狞的伤**露出来,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断裂的骨茬刺破肌肤,鲜血汩汩涌出。
她眉头紧蹙,正要吩咐御医拿金疮药和夹板。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谢珩。他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因剧痛而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尾的薄红被冷汗浸透,更显脆弱凄艳。
他望着她,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与渴求。
“殿下……别担心……”
他声音嘶哑微弱,如同气音,却清晰地传入楚明昭耳中,“这点伤……死不了……”
他喘息着,目光落在楚明昭因为撕扯他衣服而擦破掌心、渗出血珠的手上。
下一刻,让所有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谢珩竟挣扎着侧过头,伸出舌尖,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舔舐上楚明昭掌心那微不足道的伤口。
温热的带着铁锈般血腥气的触感,
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楚明昭的全身。
她猛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用尽最后力气牢牢攥住手腕。
他贪婪地、如同品尝琼浆玉露般,舔去她掌心的血珠。
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痴迷。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躺回去,
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心满意足的、近乎晕眩的笑容,
眼波迷离地望着楚明昭,声音低哑破碎,
带着孩子气的委屈和浓得化不开的偏执,
“殿下的血……真甜……比臣自己的……好闻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目瞪口呆的侍卫和御医,
那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充满警告,如同护食的凶兽,“可惜……被这么多人……看见了……”
猎场惊变,摄政长公主险遭不测,
首辅谢珩为护驾重伤的消息,
如同长了翅膀般瞬间传遍整个西苑,也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
春狩被迫中断。
回程的马车依旧宽敞舒适,炭盆散发着融融暖意。
谢珩半躺在厚厚的锦褥上,肩胛和肋骨的伤处已被御医妥善包扎固定,
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楚明昭坐在他身侧,手中拿着一份裴砚刚刚呈上的密报,
是关于墨骊被暗算的初步调查——
线索再次诡异地指向了看似沉寂的太后一党,以及……几位在漕案中损失惨重的宗室。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和炭火的噼啪。
“殿下……”
谢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
他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明昭线条冷硬的侧脸,“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又在蠢蠢欲动了。”
楚明昭放下密报,凤眸寒光一闪: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本宫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翻起什么浪。”
她的声音冰冷,带着凛冽的杀机。
谢珩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
反而透着森然寒意:“是啊……总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妄图觊觎不该觊觎的……”
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楚明昭身上,如同在巡视自己最珍贵的领地,
“殿下放心……有臣在……定叫他们……”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声音陡然转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与温柔,“……有来无回。”
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手臂,指尖带着微凉的颤抖,
轻轻碰触楚明昭放在膝上的手背。
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和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怜。
“殿下……”他声音沙哑,眼尾又泛起了那熟悉的、惹人怜惜的红,
“臣的骨头……断得好疼……”
他像一只受了重伤、向主人寻求安慰的小兽,
将头轻轻靠向楚明昭的肩侧,汲取着她身上清冷的香气和令人安心的温度,
低声呢喃,带着孩子气的委屈与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只有离殿下近些……才觉得……不那么疼了……”
窗外,暮色渐沉,将猎场的喧嚣与杀机远远抛在身后。
车厢内,炭火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两人。
楚明昭没有推开他靠过来的重量,
只是垂眸看着膝上那只苍白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感受着肩头传来的微弱呼吸和滚烫的依恋。
冰冷的权谋之路,染血的春狩惊魂。
而此刻,这方寸之间,唯有这带着血腥气的依偎,是真实而滚烫的。
他如同藤蔓,带着伤痛与偏执,将她缠绕,亦将她守护。
这囚笼与归途,在无声的暮色中,悄然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