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时节,天女殿外的麦田翻涌着刺目的金色波浪。毒辣的日头悬在当空,
晒得空气都微微扭曲,一股混合着成熟麦粒与某种奇异腥气的味道弥漫在四周,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鼻端。沈青禾跨过高高的朱红门槛,脚步落在殿内冰凉的金砖上,
激得她**的脚踝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与殿外那灼人的暑气形成诡异的对峙。
天女殿内部的空间被刻意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宏大与幽邃。高耸的穹顶深不可测,
仿佛通往另一个虚空,唯有几缕吝啬的天光从高窗艰难地透入,斜斜地切割着浓重的阴影。
殿心深处,一座庞大得令人心悸的祭坛拔地而起,几乎占据了全部视野。
祭坛的材质是一种近乎墨绿的青铜,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仿佛某种巨兽沉眠的甲壳。它并非规整的几何形态,边缘扭曲虬结,
更像是一朵在黑暗里强行绽开又迅速枯萎的庞大金属之花。坛体表面,
密密麻麻地蚀刻着难以辨认的符号与扭曲的人形图案,那些线条古老、粗粝,
带着某种原始而疯狂的意味,如同无数干涸凝固的呐喊。坛面中心凹陷下去,
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黝黑孔洞,边缘镶嵌着一圈暗红色的晶石,
正对着上方穹顶唯一的光源开口,仿佛一只等待饱饮鲜血的独眼。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祭坛四周。并非寻常祭祀所用的三牲五谷,而是一排排……活人。
数十名身着粗麻短褐的男男女女,被铁链锁住脖颈和手足,
如同待宰的牲畜般蜷缩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他们大多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们还活着。几个年幼的孩子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
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哭喊——他们的嘴被粗糙的麻线死死缝住,
只留下凝固的血痂和绝望的呜咽在喉咙里滚动。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
源头正是这里。沈青禾的胃猛地一抽,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虎娃妹妹。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恶意,
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手紧紧攥着沈青禾胸前的衣襟。
“天女驾临——”尖锐的太监唱喏声刺破死寂,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牙酸的恭敬。
一身明黄凤袍的太后孙氏,在宫人簇拥下,从殿侧幽深的帷幔后缓缓步出。
她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嘴唇涂得鲜红欲滴,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
她看向沈青禾和她怀中的婴孩,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狂热,随即被虚伪的笑意覆盖。
“青禾来了。”太后的声音放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黏腻的亲昵,“今日芒种,天地交泰,
正是行这‘镜魄归位’大祭的吉时。你与绾绾,皆是身负天眷之人,血脉相连,
当为此盛典之主祭。”她目光转向另一侧,“绾绾,还不快过来,与你青禾姐姐一同,
准备为神祇献上虔诚。”苏绾绾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一身绯红宫装,云鬓高耸,金钗步摇,
明艳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只是那妆容掩盖下的脸色,却透着一股不自然的苍白。
她听到太后召唤,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落,
遮掩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她缓缓抬步,走向祭坛的方向,
步履间带着一种沉重的、认命般的滞涩。经过沈青禾身边时,她甚至没有侧目看一眼,
仿佛对方只是空气。沈青禾的心沉了下去。太后口中的“血脉相连”、“主祭”,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献祭,这才是最终的目的!
用她和苏绾绾这所谓的“双生宿主”之血,去喂养祭坛中心那个贪婪的黑洞,
复活那个早已作古的初代天女!她抱着虎娃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殿柱的阴影里,侍卫按着刀柄的手指关节突出,
空气紧绷如拉满的弓弦。“青禾?”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时辰到了,莫要误了神祇。”沈青禾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
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她迈开脚步,抱着虎娃,一步步走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
金砖地面光可鉴人,映出她肃然的脸庞和怀中婴孩懵懂的身影。每靠近一步,
祭坛上那些扭曲的青铜纹路就越发清晰,仿佛无数挣扎的鬼手要从冰冷的金属里探出。
坛体散发出的、混合着金属锈蚀与某种陈旧血腥的阴冷气息也越发浓重。
就在她踏上祭坛基座第一级台阶时,脚下凹凸不平的触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下意识地低头,
目光落在台阶侧面一块颜色略深的青铜嵌板上。
那里似乎刻着一些不同于坛体古老花纹的、更“新”的痕迹。
她不动声色地用鞋尖蹭开一点积落的微尘。几个清晰的英文字母和数字组合,
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
**“L.Y.Z.1998”**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沈青禾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
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林远舟!父亲的名字缩写!
还有那个年份——1998!正是父亲当年最后一次带队进行那个神秘考古项目的时间!
也是他后来绝口不提、讳莫如深的时间点!她脑中一片混乱的轰鸣。
信息疯狂冲撞:父亲书房里那些被锁起来的、泛黄的笔记;他偶尔凝视着“时空镜”碎片时,
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与追悔;还有他曾醉酒后含糊不清的低语:“……一步错,
步步错……那根本不是神迹,是潘多拉的盒子……”原来如此!
父亲当年不仅找到了时空镜的线索,他甚至……亲自参与了这个邪阵的设计?!
这个所谓的“镜魄归位祭”,这个吞噬活人精血的魔窟,竟然有她亲生父亲的手笔?!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至亲背叛的冰冷剧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黑。
怀里的虎娃似乎感受到了她剧烈的情绪波动,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细弱的哼唧声。“青禾?
”太后带着明显不耐和疑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磨蹭什么?”沈青禾猛地抬头,
迎上太后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锐利如鹰,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她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近乎僵硬的弧度,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禀太后,只是……这祭坛威仪深重,一时……震慑心神。
”她垂下眼,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抱着虎娃,继续拾级而上。每一步,
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父亲的名字和年份,像烧红的烙印,深深烫在她的心口。
祭坛顶端异常宽阔,中央那深陷的孔洞近在咫尺,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苏绾绾已站在了祭坛边缘,背对着孔洞,面对着缓缓上来的沈青禾。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紧抿,几乎没了血色。
当她的目光落在沈青禾怀中那个小小的、懵懂的身影——虎娃妹妹时,
那双原本空洞麻木的眸子里,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挣扎,有痛苦,
最终……似乎沉淀下某种决绝。她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
也登上了祭坛。她站在那黑洞边缘,张开双臂,宽大的凤袍袖摆如同垂死的鸟翼。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响彻整个幽暗的大殿:“煌煌昊天!渺渺后土!今有信女孙氏,承天命,奉圭臬!
谨以至诚之心,献双生镜魄之血,通幽冥之桥,唤初代天女之英灵!佑我大盛,国祚永昌!
镜魄归位——启阵!”“启阵——”尖锐的太监唱和声层层叠叠地回荡开去,
如同催命的号角。随着这声令下,祭坛基座四周,
那些镶嵌在复杂纹路中的暗红色晶石骤然亮起!
血一般的光芒沿着祭坛上那些扭曲的青铜沟槽急速流淌、汇聚,
发出低沉的、如同无数怨魂齐声呜咽的嗡鸣!整个庞大的祭坛仿佛一头沉睡万年的青铜巨兽,
正在苏醒,贪婪地汲取着力量!坛体开始微微震动,脚下传来沉闷的、源自地底深处的共鸣。
祭坛中心那深不见底的黑洞,猛地向上喷发出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流!气流并非无形,
而是带着一种粘稠、污浊的灰黑色,如同实质的秽气,瞬间弥漫开来。秽气之中,
无数细碎的、尖锐的、非人的嘶嚎声此起彼伏,仿佛打开了地狱的门缝,
无数怨灵正争先恐后地想要钻出!那些被铁链锁缚的“人牲”们爆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哀嚎,
疯狂地挣扎扭动,铁链哗啦作响,与那非人的嘶嚎交织成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乐章。
“动手!”太后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厉芒,
猛地看向侍立在祭坛边缘、手持锋利匕首、身着诡异符文黑袍的祭司,“取血!引魂!
”黑袍祭司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青铜鬼面,闻言毫不犹豫,
大步走向离他最近的一个被缝住嘴的妇人。妇人怀中紧搂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孩子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死死抱住母亲的脖子。祭司伸出枯瘦如爪的手,
一把抓住妇人挣扎的手臂,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就要朝着她脖颈处的血管狠狠割下!
“住手——!”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沈青禾动了!
她所有的惊怒、恐惧、对父亲参与的痛心、对眼前这**裸邪恶的憎恶,
在这一刻化作了决堤的怒火!她甚至没有放下怀中的虎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