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车驶入京城地界时,正值深秋。
不同于西境的苍茫辽阔,京城的街巷挤满了行人和商贩,吆喝声、车**、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幅喧闹的市井画卷。林清晏掀着车帘,看着路边朱红的宫墙、飞翘的檐角,还有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世家子弟,忽然有些恍惚——她已经快忘了繁华是什么模样。
“第一次来京城?”陆峥年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正把玩着一枚狼牙令牌,那是匈奴首领的信物,此次回京要呈给陛下的。
“小时候随父亲来过一次,”林清晏指尖划过微凉的车窗木棱,“那时年纪小,只记得御街两旁的海棠开得极好。”
陆峥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街角果然有几株海棠,只是深秋时节,只剩光秃秃的枝桠。“等明年春天,带你来看。”他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时,林清晏才真正体会到“京中勋贵”的气派。朱漆大门上悬挂着“镇西将军府”的匾额,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的石狮子威武雄壮,比起西境那座简陋的将军府,简直是云泥之别。
“将军,夫人,里面请。”管家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穿着体面的绸缎褂子,说话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显然是早就接到了消息。
府里的庭院比西境的将军府大了十倍不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透着精致,却让林清晏觉得有些陌生。翠儿倒是兴奋得很,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嘴里不停念叨:“哇,这院子比咱们江南的林府还大!**您看那假山,上面还有瀑布呢!”
陆峥年看着林清晏略显拘谨的模样,握住她的手:“别拘束,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
他的掌心温热,驱散了她心头的不安。林清晏点点头,跟着他往里走,却在穿过月亮门时,听到几个丫鬟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位江南来的夫人?看着也平平无奇嘛,怎么配得上将军?”
“听说还是个罪臣之女,要不是将军在陛下面前力保,哪能进咱们陆府的门?”
“嘘……小声点,将军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林清晏的脚步顿了顿,指尖微微发冷。她早该想到,京中不比西境,这里的人心更复杂,流言蜚语也更伤人。
陆峥年显然也听到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回头冷冷扫了那几个丫鬟一眼,声音冷得像冰:“掌嘴二十,发去庄子上,终身不许回京。”
丫鬟们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哭着求饶,却被管家连拖带拽地拉了下去。
“不必为这种人生气。”陆峥年转过头,看着她发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些,“京中就是这样,嘴碎的人多,你别往心里去。”
林清晏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只是心里那点对京城的期待,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凉了下去。
二
安顿下来的第三日,宫里就来了旨意,让陆峥年带着林清晏次日进宫谢恩。
翠儿忙着给她找合适的衣裳,翻箱倒柜找出母亲寄来的那件湖蓝色绣海棠的襦裙,嘴里念叨:“这件最好看,既不张扬又显气质,保管那些贵女们都比不上!”
林清晏却没什么兴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还是江南女子的温婉,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西境风沙打磨出的沉静,只是比起京中那些精心打扮的贵女,终究还是少了些“贵气”。
“**,您别担心。”翠儿看出她的不安,给她梳着头发,“将军说了,有他在,谁也不敢欺负您。再说,您救了那么多士兵,比那些只会涂脂抹粉的贵女厉害多了!”
林清晏被她逗笑了,心情轻快了些。“你呀,就会说好听的。”
正说着,陆峥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玉簪,簪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白玉海棠,剔透温润。“这个,给你。”他把玉簪递给她,语气有些不自然,“管家说,进宫得簪些像样的首饰。”
林清晏接过玉簪,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还有他残留的温度。“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他打断她,拿起玉簪,小心翼翼地插在她的发髻上,动作笨拙却轻柔,“配你正好。”
铜镜里,白玉海棠映着她的眉眼,竟奇异地和谐。陆峥年看着镜中的她,眼神温柔:“明日进宫,不管谁问什么,你都不用怕,有我在。”
“嗯。”林清晏点头,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
次日进宫,才真正体会到“京华风云”的厉害。
觐见陛下时还算顺利,皇帝对陆峥年赞不绝口,赏赐了不少金银绸缎,对林清晏也颇为温和,还笑着说:“听闻林氏在西境救了不少将士,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陆将军好福气啊。”
可离开大殿,在御花园等候的时候,麻烦就来了。
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女簇拥着一位容色艳丽的女子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丞相的女儿,李嫣然。她曾在三年前的宫宴上对陆峥年一见倾心,多次托人说媒,都被他以“军务繁忙”回绝了。
“这就是陆将军从西境带回来的夫人?”李嫣然上下打量着林清晏,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果然是乡下来的,穿得这么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府里的丫鬟呢。”
身后的贵女们一阵哄笑。
林清晏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在西境见多了生死,这点言语上的挑衅,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陆峥年的脸色沉了下来,往前一步将林清晏护在身后:“李**说话注意些。”
李嫣然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冷脸,走到林清晏面前,故意撞了她一下,声音拔高了几分:“哎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不过话说回来,听说夫人以前是罪臣之女?这样的身份,怕是配不上陆将军吧?”
这话戳中了林清晏的痛处,也彻底激怒了陆峥年。他正要发作,却被林清晏拉住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李嫣然,声音清越:“李**说得没错,我父亲曾蒙冤入狱,我确实是罪臣之女。可我父亲为官清廉,心系百姓,比某些只会结党营私、构陷忠良的人光明磊落得多。”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李嫣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谁都知道,她父亲丞相就是当年构陷林父的主谋之一。
“你!”李嫣然气得发抖,扬手就要打她。
陆峥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李**,请自重。”
周围的贵女们都吓得不敢出声。谁都知道陆峥年铁血无情,得罪他的人从没有好下场。
李嫣然看着他护着林清晏的模样,眼眶一红,委屈地跑了。
贵女们也纷纷散去,御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刚才太冲动了。”陆峥年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李丞相在朝中势力不小,没必要为了几句话得罪他。”
“我知道。”林清晏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可我不能让他们侮辱我父亲,更不能让他们觉得,你陆峥年的夫人,可以随意欺负。”
陆峥年愣住了,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担心她会受欺负,其实是多虑了。这个从江南而来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处处保护的小姑娘了。
他握紧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说得好。”
御花园的秋菊开得正艳,金黄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像极了西境阳光下的向日葵。林清晏看着身边这个为她挡风遮雨的男人,忽然觉得,这京城的风云再乱,只要两人携手同行,便没什么可怕的。
三
宫宴上的风波,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京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有人说陆将军宠妻无度,为了一个江南女子竟得罪了丞相;也有人说林氏胆识过人,几句话就怼得李**哑口无言,不愧是陆将军看中的人。各种流言蜚语传到陆府时,林清晏正在后院的药圃里忙碌。
她让人开辟了一小块地,种上了从西境带来的甘草和黄芪,还有些江南常见的薄荷、紫苏,每日浇水、施肥,倒也自得其乐。
“**,您听说了吗?”翠儿端着一盘刚剥好的橘子走进来,脸上带着愤愤不平,“外面都说您坏话呢,说您……说您配不上将军!”
林清晏正给薄荷浇水,闻言笑了笑:“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就说吧,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
“可他们还说,将军为了您,会被丞相报复的!”翠儿把橘子放在石桌上,“赵副将派人来送信,说西境那边,丞相的人已经开始找麻烦了,故意拖延粮草运输呢!”
林清晏浇水的手顿了顿。她不怕别人说她坏话,却怕因为自己,连累陆峥年和西境的士兵们。
“知道了。”她淡淡道,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傍晚时分,陆峥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林清晏坐在药圃边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片甘草叶,眼神怔怔地望着远方,眉头紧锁。
“在想什么?”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林清晏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是不是听说了西境粮草的事?”陆峥年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轻松,“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丞相还没那么大本事能断了西境的粮。”
“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握住她的手,“我娶你,不是让你受委屈的。丞相想找麻烦,我接招就是,跟你没关系。”
林清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我只是不想因为我……”
“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本就该同甘共苦。”陆峥年看着她,眼神认真,“在西境,你陪我抵御风沙和战火;在京城,我护你周全,这是应该的。”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过她的心田。林清晏低下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对了,”陆峥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给你的。”
油纸包里是几块桂花糕,是京城最有名的那家“江南食铺”买的,甜糯的滋味和江南的几乎一样。“听管家说你想吃这个。”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没你母亲做的好吃。”
林清晏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熟悉的甜味在舌尖化开,眼眶微微发热。“很好吃。”她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懂我的思乡,谢谢你护我的周全,谢谢你让我在这陌生的京城,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四
转眼到了冬至,京城里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陆峥年被陛下留在宫里议事,林清晏在府里带着下人包饺子——这是西境的习俗,冬至吃饺子,来年不冻耳朵。她特意多包了些羊肉馅的,想着陆峥年回来能吃热乎的。
正忙碌着,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夫人,不好了!宫里来人了,说……说将军在宫里出事了!”
林清晏手里的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出什么事了?”她抓住管家的胳膊,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具体的不清楚,只说是……是丞相在陛下面前提了西境粮草的事,还拿出一些‘证据’,说将军私通匈奴,陛下生气了,把将军扣在宫里了!”
“私通匈奴?”林清晏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这简直是天大的污蔑!陆峥年为了抵御匈奴,多少次浴血奋战,怎么可能私通匈奴?
“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啊!”管家急得直跺脚,“丞相这是要置将军于死地啊!”
林清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乱没用,她必须救陆峥年!
“翠儿,拿我的药箱来!”她对吓傻了的翠儿喊道,声音清亮,“再备马车,我要进宫!”
“**,您进宫能有用吗?”翠儿哭着问。
“不知道。”林清晏一边往外走,一边系上披风,“但我必须去试试。他曾为我挡过风沙和刀剑,现在,该我为他做点什么了。”
马车在雪地里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林清晏坐在车里,手心全是汗,脑子里飞速运转——丞相说陆峥年私通匈奴,肯定是伪造了证据,她要怎么揭穿?
她忽然想起那个刻着“林”字和“令”字的木牌!那是丞相勾结匈奴的铁证!她一直收在药箱的夹层里,本想等合适的时机呈给陛下,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马车到了宫门口,却被侍卫拦了下来。“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宫!”
“我有要事求见陛下,关乎西境安危,关乎将军清白!”林清晏掀开车帘,语气急切。
侍卫认出她是陆将军的夫人,却还是面露难色:“夫人,不是小的为难您,实在是……”
“让她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一直伺候皇帝的李总管。他显然是得了消息,对林清晏道,“陛下正在气头上,夫人说话可要小心些。”
林清晏点点头,跟着李总管往里走。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很快融化成水珠,她却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陆峥年。
乾清宫内,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丞相站在下面,嘴角挂着得意的笑,而陆峥年被两个侍卫押着,一身铠甲上落满了雪,却依旧挺直着脊梁,眼神锐利如刀。
“陛下!”林清晏快步走进大殿,跪在地上,“民女林清晏,有证据证明将军清白,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来。“哦?你有什么证据?”
林清晏从药箱夹层里拿出那个木牌,高高举起:“陛下请看!这是从匈奴王庭搜出来的,上面刻着‘林’字和‘令’字,是丞相府调动府兵的信物!丞相才是私通匈奴的人,他伪造证据污蔑将军,是怕将军查出他的罪行!”
丞相脸色大变:“你胡说!这是你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的,陛下一查便知。”林清晏直视着皇帝,眼神坚定,“这木牌的材质是南疆的紫檀,上面的刻痕出自丞相府的老木匠之手,陛下只需传老木匠问话,便能真相大白!”
她的声音清亮,条理清晰,丝毫不像个普通的妇人。
皇帝看着那个木牌,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丞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沉吟片刻,对李总管说:“去,按林氏说的查。”
“陛下!不可啊!”丞相慌乱地喊道,却被皇帝冷冷打断:“闭嘴!”
陆峥年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清晏,她的裙摆沾了雪,发髻上的白玉海棠微微晃动,却像一株在风雪中屹立不倒的兰草,坚韧而挺拔。他的眼眶微微发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原来,他的小姑娘,早已不是需要他保护的菟丝花,而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乔木。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乾清宫内的风波却已渐渐平息。林清晏知道,这场京华风云或许还未结束,但只要他们携手同行,便没什么能阻挡他们。
因为爱不是单方面的守护,而是双向的奔赴,是无论风雨,我都愿意站在你身边,与你共渡难关。第十五章:尘埃落定,归期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