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瞬间冻结了血液,紧接着,是无边无际、几乎要将我淹没的冰冷绝望和…翻涌的恨意!
他非要亲眼看着我被碾碎成泥才甘心吗?!
楚砚动作迅疾,将必要的草药、几卷古籍、几个小瓷瓶和一个水囊迅速塞进一个灰扑扑的行囊。
火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眉宇间笼罩着山雨欲来的阴霾。
“拿着!”他将行囊和一个装着淡绿色药汁的小皮囊塞进我怀里,“这是瘴疠的解药,关键时含一口在舌下。走!”
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一把拉开草庐的后门。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泥腥气瞬间灌入,吹得我遍体生寒。
外面是比前院更为幽暗深邃的沼泽,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口,只有风掠过芦苇和水面发出的低哑呜咽。
“我…我的腿…”我扶着门框,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泥泞,左腿传来的剧痛和无力感让我本能地瑟缩。
没有拐杖,我在这泥沼里寸步难行!更不用说逃命!
楚砚回头看了一眼我微微发颤的左腿和苍白如纸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犹豫,但瞬间便被决然取代。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声音低沉而急促:“没时间了!信我,跟上!”
他猛地俯身,动作几乎算不上温柔,一手用力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腿弯,将我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猛地腾空,失重感和伤口被牵扯的剧痛让我忍不住痛哼出声!
但此刻,这点痛楚已经被巨大的危机感和屈辱感碾压。
他抱着我,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后门的泥沼。
双脚迅速陷入冰冷的湿泥,但他身形异常稳健,抱着我竟能在齐膝深的泥淖中快速前行,每一步都踩实,没有陷入更深。
“抱紧!”他低喝一声。
我下意识地收紧双臂,环住他冰凉却异常坚实的脖颈,将脸埋在他带着淡淡药草气息的颈侧。
身体紧贴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因用力而绷紧的肌肉线条和胸腔中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
夜风猎猎,吹起他散落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
草庐被迅速抛在身后,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
唯有楚砚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还有他靴子拔出泥浆时发出的咕叽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泥水浸透了他的裤腿,也打湿了我垂落的裙摆。
湿冷的感觉透过衣料,直往骨头缝里钻,混着左腿旧伤的刺痛,让我控制不住地打着冷战。
但我死死咬着牙,连一丝呜咽都不敢发出。
我不能拖累他。这最后的生机,是他给的。
我这条命,不能再次因为那个人的追逼而轻易断送!
不知奔跑了多久,身后遥远的黑暗里,隐隐传来几声犬吠!
紧接着,似乎有火把跳动的光芒,如同幽灵之眼,穿透浓雾,影影绰绰地朝着草庐方向逼近!速度极快!
追兵来了!而且带了猎犬!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抱紧楚砚的双臂无意识地收得更紧!
楚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了几分!
他熟悉这片沼泽,避开明显的深水区,专挑长着硬实水草的滩地前进,速度虽快,却异常沉稳。
他似乎对方向和路径有着惊人的把握,在几乎辨不清东南西北的黑暗泽国中,始终朝着一个坚定的方位前进。
然而,猎犬的嗅觉和速度远非人力可及。
犬吠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火把的光点也从一个变成了数个,连成了一片,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后面!甚至能隐隐听到几声短促而粗犷的呼喝!
“快追!”
“这边!那草屋里没人!脚印往后沼泽去了!”
“娘的,这鬼地方!小心点,别他妈掉泥坑里!”
是北地口音!果然是镇北军!
一股冰冷的愤怒混合着绝望狠狠攫住我的心脏!萧承渊!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楚砚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许多。
抱着一个大活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高速奔逃,对体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微颤。
“放下我……”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他们……他们是冲我来的……你放下我,自己走!”
我不能连累唯一救我性命的人,死在这肮脏的泥沼里。
“闭嘴!”楚砚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一丝罕见的焦躁,“抱紧!”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几乎是咬着牙加快了速度!
就在这时,前面出现了一条不算窄的水道!
水流浑浊湍急,深不见底,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水道对面,是同样漆黑幽暗的丛林。
楚砚没有丝毫犹豫,抱着我,纵身一跃——
“噗通!”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我们彻底淹没!刺骨的寒意如同万根钢针扎进皮肉!
我被呛了一口腥臭的河水,剧烈咳嗽起来!楚砚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锁着我,托着我,在激流中奋力向对岸游去!
河水汹涌,打着旋涡,拉扯着我们的身体。
每一次沉浮,都是死亡边缘的挣扎。
水花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也模糊了视线。
身后追兵的呼喝和猎犬狂吠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发现了水道,正沿着岸边寻找可以渡河的地点!火把的光芒跳跃着,照亮了岸上几个影影绰绰、穿着简易皮甲的身影!
“在那边!水里有东西!”
“放箭!快放箭!”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噗噗噗!”
数支弩箭带着慑人的劲风,狠狠扎入我们周围的水里!激起一蓬蓬浑浊的水花!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我惊恐得忘了尖叫,只是本能地将头更深地埋在楚砚怀里,感受着他身体在激流中的每一次奋力挣动!
一支劲弩擦着楚砚的肩头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楚砚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停!他的手臂更加用力地箍紧我,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冰冷的河水中搏命前行!
终于,我们的身体撞上了对岸湿滑的泥坡!
“爬上去!”楚砚几乎是将我推上泥岸,他自己随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动作因失温和伤口的疼痛而微微迟滞。
“楚砚!你的伤……”我看着他肩头被水泡得泛白的伤口还在渗血,急道。
“无妨!毒箭草的药效还在,这点伤死不了!”他一把拉着我的手,踉跄着继续向岸边的密林深处钻去,“快!进林子!”
犬吠声和水兵渡河的声响已经迫在眉睫!箭矢再次擦着我们身边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我们拼命向前冲!
湿透沉重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冰冷的泥水和冷汗混杂在一起,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
左腿的伤处早已痛到麻木,只能凭着一股绝境求生的意志艰难迈步。
茂密的树枝和藤蔓在脸上、身上抽打,划出一道道血痕。
荆棘撕破了裙摆,脚下湿滑的腐叶和盘错的树根不时将我绊倒。
每一次摔倒,都是楚砚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地将我拖起来!
“起来!别停下!”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和不容置疑的狠厉!
在这亡命的奔逃中,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寒光和煞气!
不知又奔逃了多久,身后的犬吠和追赶声似乎被密林隔开,变得稍弱了一些。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
那些军中老手,绝不会轻易被这片林子迷惑。
我们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石,精疲力竭地大口喘气。
楚砚撕下里衣还算干净的下摆,草草包扎自己肩头的箭伤。
殷红的血依旧缓缓渗出,染红了布条。
**着岩壁滑坐在地上,冰冷的泥水和岩石的寒气透过衣衫,冻得我牙齿打颤。
左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僵硬感。
胸口旧伤也被牵扯得疼痛难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风箱。
极度的寒冷、恐惧和深入骨髓的伤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的意识彻底剥离。
“撑住!”楚砚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
他的脸色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失血的苍白和脱力的疲惫让他显得异常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我:“不想死在他手里!就给我撑住!”
“他”……那个名字像一个引信,瞬间点燃了我心中那早已被绝望和寒冷压制的、最后一点残余的恨意和不甘!
林晚!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是楚砚拼命护着从泥沼里捡回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认输?!有什么资格再因为那个男人而走向绝路?!
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涌上的力气支撑着我,我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岩石棱角,指甲翻卷,鲜血淋漓也毫无知觉。
我努力挺直酸痛的背脊,对抗着要将我压垮的冰冷和虚弱。
远处,犬吠声又近了!
火把的光摇曳着,穿透浓密的枝叶缝隙!
“找到了!在这边!”
“围过去!别让他们跑了!”
追兵合围!
楚砚眼神一厉,猛地将我拉起来,护在身后,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扣住了腰间!
一股冰冷的、比云梦泽更深沉的杀意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那些火把即将照亮我们藏身巨石的瞬间!
一个熟悉到灵魂都为之一颤、却又饱含着从未有过的狂怒与惊惶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遥遥传来:
“给本王住手——!!!”
这个声音……这个曾在我梦中萦绕千回万回的声音!
是他!
萧承渊!
他真的……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