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灯光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飞快掠过。
“撑住。”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声音压得极低,眼底深处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
“这个孩子……”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后面的话淹没在轻微失重感里。
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更重要的是...…
这个在他眼中满身污点、被利用的工具,肚子里怀着的,会不会是……
他张华自己的血脉?
那个混乱的、他以为只是一场交易的夜晚,难道留下了比金钱纠葛更深的烙印?
黑暗彻底吞没了我。
孩子…我的孩子…还有张华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
痛。
小腹传来一阵阵绵密的、钝刀子割肉般的坠痛,提醒着我之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刺眼的白光让我瞬间又闭上。
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片冰冷的白——天花板、墙壁、还有身上盖着的被子。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猛地一颤,彻底清醒过来。惊恐地循声望去。
张华。
他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
依旧穿着昨天那件白衬衫,领口微敞,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只是此刻,那衬衫不再笔挺,带着明显的褶皱,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透着一股浓重的、未曾休息的疲惫感。
“孩子……”我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声音,手颤抖着摸向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但坠痛感清晰无比。
“暂时保住了。”张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医生说,再晚一点,神仙也难救。”
暂时保住了……这五个字像冰水浇头,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
巨大的后怕让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泪水无声地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张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近,停在床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无声地流泪,看着我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股沉沉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叶倩,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他微微俯身,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还有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翻涌的暗流。
“一个接一个,像定时炸弹。先是三年前的药,再是林晓的死,现在……”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盖着被子的小腹上,停顿了一下,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胆俱裂,“……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每一次,都差点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讽刺还是陈述,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你就那么想死?还是觉得,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很有趣?”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我猛地摇头,泪水汹涌得更凶,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不…不是的…我没有……”
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几乎将我淹没。
我何尝想这样?
我何尝不是被命运一步步逼到绝境?
“不是什么?”张华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压抑的怒火,眼神锐利如刀!
“不是你想死?那为什么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长期营养不良,严重贫血,胃都快烂了!神经衰弱到随时会崩溃!叶倩,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份报告!”
他猛地抓起床头柜上那份我无比熟悉的体检报告,狠狠摔在白色的被子上!
纸张散开,上面冰冷的数字和诊断结论刺痛了我的眼。
“还有这个孩子!”他的手指几乎要点到我的小腹上,带着雷霆般的震怒。
“你是怎么敢的?!在身体这种状态下,在背负着那么多随时能压垮你的秘密和仇恨的情况下,你是怎么敢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在这种地狱里生根发芽的?!你是在爱他,还是在恨他?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想过他能活下来?!”
他的质问,字字诛心!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我体无完肤!
我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枕头,哭得无法自抑,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和残留的疼痛而剧烈起伏。
是啊…我怎么敢的?
我这样一个人,活在泥沼里,挣扎在仇恨和绝望的边缘,有什么资格孕育一个生命?
我护着他,拼命想生下他,到底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对自身悲惨命运的一种扭曲的延续?
或者…仅仅是把他当成了另一个可以抓住的、改变命运的浮木?
巨大的自我厌弃和迷茫,将我彻底吞噬。
病房里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绝望的痛哭声。
张华没有再说话。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凶神,胸膛因为剧烈的情绪而起伏着。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我偶尔抑制不住的抽噎声,和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我以为这场无声的凌迟会一直持续下去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陈秘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
“张先生,叶**的安胎药和清粥准备好了。”她轻声说道,目光快速扫过我红肿的眼睛和床上凌乱的报告,识趣地没有多问。
张华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陈秘书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走到张华身边,俯身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已经在楼下大厅闹开了,保安暂时拦着,但动静不小,恐怕……”
“她敢!”两个字,从齿缝里挤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和血腥气!
“看好她。”他对着陈秘书丢下冰冷的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落,“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尤其是叶家的人,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陈秘书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立刻垂首。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未消的震怒,有冰冷的警告,还有一丝……
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类似“领地”被侵犯的暴戾?
“在我回来之前,”他盯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和你肚子里那个‘麻烦’,都给我好好地待在这里。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大步地朝门口走去,背影带着一股摧枯拉朽般的怒意。
病房门被他用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
留下我和脸色凝重的陈秘书,还有那句带着血腥气的话在空气中回荡——
她敢?!
叶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