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英白和我闹脾气，一晚上没回家。聚会时，他冷着一张脸和几个男生拼酒。有人调侃他，
「怎么，你家小宝贝惹你生气了？」霍英白不语，只面无表情地灌酒。那人喝得醺醺然，
又指向旁边喝闷酒的人影。「怎么和阿垣以前一个德行，只敢窝外横，
你俩对象不会是一家出来的吧，训男人的手段都这么……」我刚从画室赶过来，
裙子上还沾着颜料。霍英白看见我也不说话，只沉默地用视线锁着我。呵，有本事一直看着。
我在正对他的吧台边坐下，慢悠悠地摘下黑框眼镜，往他的方向瞟了一眼。不料，
有人比霍英白的反应更剧烈。那人唰地站起身，手里的酒杯咔嚓碎一地。……我忘了，
前男友也对这个暗号很敏感。1霍英白气急败坏地将我拽到隔壁空包厢。「沈狸，你犯规！」
我撑着他的肩膀，「那你别亲。」话音未落，霍英白便欺身压过来。又急又凶，
像刚出闸的疯狗。我搂着他的脖子，慢慢摩挲他颈后的皮肤。他的吐息滚烫，
喉结不停吞咽滚动，声音却很委屈。「你都不哄哄我。」我掀起睫毛，一把推开他。
「那我走了，你慢慢喝。」刚碰上门把手，身后的人立即黏上来。眼泪吧嗒吧嗒往我肩膀掉。
「不准走。」我无动于衷地去拉门把手。他急了，哽咽着来抓我的手。「我错了，
你别走……」我挑眉，回头看他湿成一簇簇的睫毛。「错哪儿了？」他咽了口气，
小心道：「我不该嫉妒你的前任，我应该大度点……」昨天霍英白帮我收拾老家，
从床底翻出张朝阳下的火烈鸟。色彩大胆热烈，一眼就侵占了整个视野。
霍英白显然也很喜欢，「第一次见你画这种风格，好漂亮，阿狸……」他眼巴巴地看我，
就差把「想要」写在脑门上。我头疼地捂着脸。完蛋。和冯垣分手后，
竟然忘记把这里的画也扔掉。不等我开口解释，霍英白又从角落里拿出一幅男体彩绘。
那上面的人半裸着躺在沙发上，黑色的绸带遮住眼睛，
嘴角挂着纵容宠溺的笑……我从没在霍英白面前提过前男友。但他却一眼看出来了。
「连头发丝都根根分明，这是有多喜欢才能画成这样？」他又指着那幅火烈鸟，
咬牙道：「那幅画不会也是给他画的吧？」
2霍英白红着眼眶咄咄逼人的样子特别像路边虚张声势的流浪狗，很让人心软。
但我不想骗他。他转身就走，彻夜未归。此时我听着他逐渐走偏的反思，强行打断他。「停！
」我打开手机，翻出聊天对话框。「昨晚给你打了三个电话，发了五条信息，你都没理。」
「你强行切断沟通，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你觉得这样的感情能持久吗？」
听完最后一句话，霍英白的脸唰地白了。「阿狸，我，我以后一定听你好好说话，
你别……别不要我。」眼泪掉在我手上，烫得慌。我软下表情，抬手捧起他的脸，
亲亲他通红的眼皮。「好了，亲会儿，不哭了。」我坐在霍英白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接吻。
包厢门突然开了。霍英白一把将我按进怀里，眼神凛冽地看向门口。「冯垣？」
门口的人顿了几秒，又走近几步，喃喃开口。「她是谁？」现男友和前男友是好兄弟，
这倒霉事也是让我撞上了。我闷在霍英白怀里当蘑菇。「当然是我老婆啊！对了，
还没介绍你们认识。」霍英白低头给我擦擦嘴角，理理头发，和我雾蒙蒙的眼睛对视了会儿。
又重新把我按进怀里。「咳，今天不方便，改天再约吧。」他用外套裹着我，
抱着我经过冯垣时，招呼道：「阿垣，你今天刚回国，也别玩太晚，我们先走了。」
门口的光线越来越亮。冯垣在身后冷不丁开口：「她是哑巴？」「嘿，冯垣，你怎么说话呢？
」霍英白猛然停住脚步，还想说什么时，我伸手攀住他的脖子。「饿了，下午没吃饭。」
出口的声音又哑又黏。接吻后遗症。和冯垣在一起时，每天都会犯的毛病。
粗重的呼吸声混着拳头捏紧的咯吱声在身后格外明显。但霍英白什么都顾不上了，
边走边忏悔。「怪我怪我，现在就带你去吃饭……」脚步声跟着响了很久，
直到车门彻底关上。吃完饭，又回到画室。我当着霍英白的面，把那两幅画扔进楼下垃圾桶。
「之前忘扔了，现在消气没，霍大**？」霍英白在外人面前格外正经，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等关上门，他立刻化身大狗缠着我，亲个不停。「我才不嫉妒，他不懂珍惜，
我只会更珍惜……」接吻间隙，我瞥见冯垣站在楼下，怀里抱着刚从垃圾桶翻出来的画。
3从前，冯垣说爱我，又放不下他的继姐秦霜。「她从小就照顾我，和我亲姐姐一样。」
秦霜一句「不喜欢」，冯垣就把我刚挂在墙上的画摘下来，收进仓库。「我姐的病才好一点，
受不了**，阿狸，你能理解的对吗？」冯垣为了让我理解秦霜，
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抑郁患者的方方面面。他用那样期盼的眼神看我，好像我不理解，
就是恶人。我从仓库角落里找到了送他的所有画。
生日礼物、纪念日礼物、情人节礼物……这些画载着我的喜欢与爱恋，
最后却都变成了冯垣的累赘。我理解秦霜，也理解他，所以全扔了。而这两幅，
因为藏在卧室准备给冯垣惊喜而幸免于难。以前，我的画比不上秦霜的一句话。现在，
两张废纸又变成了冯垣眼里的珍宝。……在老家住最后一晚，第二天正式搬家。
靠近市中心的一套复式公寓，几乎掏空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把霍英白的卡退回去时，
他有点难过。「为什么不愿意用我的钱，我不是你男朋友吗？」不等我回答，
他立马延伸出更多猜想。「你根本就没想过和我好好在一起，你下意识觉得我们不会长久，
你随时都做好了从这段感情抽身的准备对不对？」他叽里咕噜说一堆，
愣是把自己眼眶说红了。我黑着脸把他手机抢过来，把某书卸载。「少看些乱七八糟的，
脑子都看坏了。」他不服，像头倔驴扯着我不放。「那你为什么不用我的钱？
是我的钱不干净吗？是我的钱有毒吗？」我捂额叹息。和霍英白在一起，我从来不胡思乱想，
因为根本轮不到我。「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
算是给小时候的自己一个交代。」他嘴角动了动，忽然一把抱住我，
瓮声道：「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我一定把你从孤儿院带回家，让你每天都能好好睡觉。」
我觉浅，最开始霍英白翻身都能把我吵醒。我告诉他小时候总是很多人睡一起，磨牙，打呼，
说梦话……「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自己的房子，可以好好睡一觉。」
那天他也抱了我很久，然后就带我看中医，做针灸……其实，孤儿院那些人比这恶劣多了。
半夜被冷水泼醒，被虫蛇吓醒，被锁在门外，被扔进雪地……但说出来，
霍英白会哭得稀里哗啦。最初冯垣陪我治疗了两年，每晚守在我身边，驱散我的噩梦。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直到，我的噩梦变成他。4「英白？」霍英白闻声回头，挑眉，
「三石？有事？」我认出那人是霍英白的朋友贺磊。贺磊大步走过来，先和我打了个招呼，
又看向霍英白怀里的一盆兰花，以及手上的猫笼。「这是……搬家？」霍英白看向我，
见我点头才得意道：「我家阿狸今天搬新家，既然撞见了，回去准备大红包吧。」
贺磊也爽快，「行啊，要不这样，我今晚组个熟人局，大家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怎么样？」
霍英白的朋友我都见过，关系还算融洽。只是没想到冯垣也会来。印象里，
他不是爱热闹的性子，以往的聚会也总是找理由推掉。来不及多想，他径直朝我走来。
我垂下视线。一个快撑爆的红包放在我面前。「恭喜。」有一次，我躺在冯垣腿上幻想未来，
抱着他的胳膊哀嚎。「等买完房，我肯定又变成穷光蛋了。」冯垣笑着凑上来亲我，「放心，
等你搬新家，我一定给你包一个特别厚实的红包。」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没想到他的话会在这样的场合实现。旁边的人见了那红包，夸张地大叫：「说好了送一样的，
阿垣，你个心机男！」霍英白瞥了眼格外丰满的红包，又看向冯垣没什么表情的脸，哼笑。
「谁让他嘴欠，这是他应该的，老婆安心收下吧。」我抿抿唇，视线对上冯垣绷紧的下颌。
「谢谢。」冯垣没说什么，拉开我右边的凳子坐下。熟悉的熏香扑过来，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从前。大一和隔壁理工大联谊时，认识了冯垣。大二，我们在一起。
他说喜欢我身上的味道。我回去拧开洗衣液的盖子研究了会儿。在他生日时，
定制了同款但闻起来更淡雅的熏香送给他。一直到大四毕业，我们身上都是同一种味道。
冯垣打趣道：「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就好像你在我身边，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味道？」
「真的吗？让我仔细闻闻。」我像条小狗凑在他颈边使劲嗅，总惹得他抱着我笑个不停。
那时我想，我和冯垣的爱情，大概就是这个有点甜丝丝的味道。直到毕业后，
他继姐离婚抑郁，回家休养。他继姐的母亲在她结婚第二年去世，他爸原本找了阿姨照顾她。
可冯垣带我回去看她的第一天，她当晚突然割腕，手差点都废了。和冯垣站在手术室前时，
我的脑子都是木的。因为生活环境的原因，我从小就很会察言观色，最清楚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厌恶……秦霜讨厌我。这个结论在秦霜出院后得到证实。她打翻冯垣递给她的药碗。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你走……」然后她开始趴在床边干呕，呕到面色惨白。
我站在门口，连门都不敢进，只看到冯垣飞快回去冲澡，换衣服。从那以后，
冯垣身上都是秦霜喜欢的栀子花香水味。三年过去，重新闻见这股熏香，
我才品出其中的苦味。心口发闷。我不着痕迹地往左边霍英白的方向靠去。
许是他妈妈礼佛的缘故，他身上也带着淡淡的檀木香。宁静，沉稳。霍英白摸摸我的手，
皱起眉，「怎么这么凉？」说着，他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起身要去调温度。我抓住他的手，
摇摇头，捂着他的外套深吸几口气，忽然听到右边凳子响了一下。紧接着门口响起滴滴声，
屋里的温度很快升了起来。霍英白看着推门出去的人影，眉头动了动。5我捏紧筷子，
夹了一块鱼肉放进霍英白的盘子。他回过神，挑了鱼刺，又放回我的盘子。我：……啊？
动作太过自然，旁边的人立马调侃，「英白，给我也挑一块呗。」霍英白扬起眉，
直接把鱼头叉进他碗里，「你要不吃干净，这顿你买单。」大家笑呵呵，我闹了个红脸，
夹起鱼肉塞嘴里。吃了一会儿，霍英白去了洗手间。有人端起酒杯到我面前，
醺醺然道：「恭喜搬新家，来，干一杯！」我连忙放下筷子，端起霍英白的酒杯和他碰了下。
「谢谢。」我不喜欢喝酒，原本想碰碰嘴唇做做样子，可那人直愣愣盯着我手里的杯子，
颇有一种不喝完他就不走的架势。头皮一麻，刚想闭眼一口闷，手里忽然一空。
喉结滚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空酒杯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脆响。「喝完了，还不走？」
那人接收到指令，东摇西晃地走了。冯垣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重新坐下。
周围都是喝酒的嬉闹声，只有这里安静得近乎诡异。属于冯垣的味道拼命往我鼻子里钻，
只是这次多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烟味。我有点恨自己的鼻子为什么这么灵敏了。我讨厌酒味，
讨厌烟味，讨厌一切**性的气味。所以大一那次联谊，在烟酒混杂、香水刺鼻的环境下，
一身清爽气息的冯垣问我要联系方式时，我没犹豫就给了。在一起后，嗅觉被他养得更娇气。
以至于后来，他身上一点香水味、烟酒味都足以让我的嗅觉崩溃。
我几乎将整个人埋进霍英白的外套里。冯垣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很喜欢他？」
喜欢？我抬眼望进他漆黑的眼底，轻轻摇头。他忽地前倾向**近，呼吸都变得急促。
我正要开口时，肩膀一沉。霍英白一手搭着我的肩，一手撑在冯垣的椅背上，偏头盯着他。
「冯垣，你对我的家属有点关心过头了吧？」6冯垣挑起眼，看向霍英白，
莫名有种针锋相对的味道。「这不应该怪你？」我呼吸一紧，惶然地抬头看过去。
冯垣又垂下眼，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淡淡道：「说好要介绍我们认识的人跑没了影，
我替她解围，顺便认识一下，你还跟我杠上了。」霍英白看了他一会儿，逐渐笑开。
「那倒是我的不对了。」他拍拍冯垣的肩，看向我，「冯垣，我俩从小一起长大，
不过小学后我就去了国外，等我回来，他又去了国外。」「我俩差不了几天，
你跟着我喊他阿垣就成。」我垂下视线，点头。听现男友介绍前男友，
我的灵魂似乎已经离家出走。直到霍英白搂着我的肩，笑眯眯道：「对啊，
我们阿狸是大画家，有自己的画廊，可厉害了！」视线扫在我身上，像是火燎过。
「年轻有为，恭喜。」我辨不清冯垣语调里的情绪，决定沉默到底。他似乎又起了兴趣，
问：「你们怎么认识的？」霍英白将我凉沁沁的指尖捂在手心，回道：「因为一幅画。」
「那时候刚回国没多久，路过一家装修很有意思的画廊，瞧见一幅侍花图……」视线里，
冯垣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他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
嗓音沙哑地重复了一遍：「侍花图……」大学时，没钱请模特，我便总缠着冯垣。三年，
有关他的画数不胜数。大四毕业前，一幅以冯垣为原型的侍花少年获了全国比赛二等奖。
那时我信誓旦旦地对冯垣说：「以后要是我的画廊开张了，
一定要把这幅画挂在最最最显眼的位置！」只是后来，秦霜一把火烧光了我的画室，
有关冯垣的画纸全部变成一堆灰烬。而我再也画不出第二幅侍花少年。画廊开业后，
朋友帮忙整理画作，把我发泄画的旧画也挂了上去，取名侍花图。霍英白那天突然进来，
一眼就看到了那幅画。此时，他翻出那幅画的照片，递到冯垣面前。毒蛇缠住白色的骨骼，
骷髅长出枯萎的玫瑰，蜘蛛织出巨大的花网，像是要将一切吞噬。7冯垣面色发白，
嘴唇抖了抖，却什么话都没说。如果侍花少年代表生机、光明，
那这幅侍花图完全就是黑暗和死寂。说起来，我和冯垣的决裂也是因为那幅侍花少年。
秦霜看到这幅画，一气之下烧了我的画室。我还来不及生气，她就甩开我冲进车流中，
撞出一片血色。紧随其后的冯垣，双眼猩红地冲我吼：「沈狸，那些画比我姐的命还重要吗？
」他匆匆跟着急救车离去，旁边的大姨大声道：「小姑娘来，姨送你去医院把伤口包扎一下。
」疼痛后知后觉涌上来。右脚骨折，胳膊肘擦掉了巴掌大一块皮，汩汩流血。
我买了药回家休养。冯垣来家里找我时，甚至都没有注意我半跛的右脚和手臂的纱布。
他闷声道：「医生说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惶然抬起眼，
稳住声线：「我当时是想拉住她的，可她用很大力气把我推开，我根本……」
冯垣红着眼眶打断我的话：「沈狸，你一定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我摇头，
眼泪也跟着往下掉。「冯垣，我从来都没有逼你。」他握住我的肩膀，
崩溃道：「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她这一次？为什么非要和一个病人较真呢？」
「她本来已经答应我会慢慢接受你，现在你让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胳膊撞在沙发拐角，
但我一点都没感觉到疼，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我没有……」可我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
他捂着脸，很久才说下一句话。「沈狸，我要带她去国外治疗。」「三年，五年也可能更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