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的白月光回国那天,他甩给我离婚协议。我平静签字,带着自闭症儿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年后建筑修复纪录片爆红,镜头里的我侃侃而谈。
顾沉疯了一样翻遍全国古寺——那是他唯一知道的线索。终于找到工地时,
却见我笑着把保温杯递给身旁的男人。「妈妈,」儿子拽他衣角,「沈叔叔泡的茶好甜。」
顾沉手里的茶凉透了,他认出那是白月光当年送他的杯子。
1.冰冷的文件落在深色胡桃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终于砸开了那层凝固多年的寒冰。「签了。」2.顾沉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
裹着层经年不散的霜气。他甚至没看我,视线掠过我的头顶。
投向窗外那片被城市霓虹映照得有些失真的夜空。仿佛那里才有值得他凝望的东西。
我垂着眼,目光落在纸页顶端那三个冰冷的印刷体黑字上。「离婚协议书」。墨迹清晰,
条理分明。像一份早已准备妥当的判决书。指尖划过纸面,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暖痕。
又迅速被那纸张本身的寒意吞噬。三年了,也许更久。久到,我几乎忘了。
原来心脏被反复碾轧之后,痛感真的会变得迟钝。「她回来了?」我问。
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像拂过枯叶的一缕风。顾沉的身影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终于侧过脸。下颌绷紧的线条在顶灯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锋利。
那双曾让我沉溺其中、以为找到了整个世界的眼眸。此刻却深不见底,
翻涌着一种我无法解读、也疲于解读的复杂情绪。是厌烦?是解脱?
还是……那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因即将见到心中明月而生的急切?「嗯。」
一个单音节,砸在地上。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生硬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菀菀今天下午的飞机。」「菀菀」……这个名字,像一把藏在岁月尘埃里的钝刀。
猝不及防地又在我心上割了一下。那个被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照亮了他整个苍白青春的女人。
而我,林琳,不过是他白月光缺席时。聊以慰藉的拙劣替代品,一个填充寂寞的工具。
一个……他用来向家族证明自己并非孤家寡人的道具。如今,正主归位,道具自然该退场了。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最终只牵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
目光掠过他挺括的西装袖口,一丝刺目的痕迹攫住了我的视线。
一抹新鲜的、娇艳欲滴的玫瑰色口红印。像一枚小小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印章。
清晰地烙在昂贵的深灰色布料上。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片段突然被唤醒。3.很久很久以前。
似乎是刚结婚不久。我在他书房一本落满灰尘的旧相册里。看到过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顾沉还很年轻。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笑容里带着未经世事的张扬。
他身旁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眉眼弯弯。阳光洒满全身。而顾沉的袖口上,
赫然沾着几抹斑斓的油彩。是那个叫苏菀的女孩画画时不小心蹭上去的。那时的他,
毫不在意。甚至带着点炫耀般的宠溺。原来如此。七年婚姻,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终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模仿秀。我模仿着苏菀的喜好,模仿着她的习惯。
笨拙地扮演着他心中那个完美的影子。甚至连他此刻袖口上的污渍,都成了一个残酷的轮回。
油彩换成了口红,却依旧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印记。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心底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支撑,轰然倒塌。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
甚至连眼泪都吝啬给予。七年,足够把一个人所有的热情和期待都熬干。
我拿起桌上那支他常用的万宝龙签字笔。冰凉的金属触感刺得指尖一缩。
翻开协议书的最后一页。找到乙方签名处那片小小的空白。笔尖落下,没有丝毫犹豫。
「林琳」两个字。一笔一划,写得异常缓慢。异常清晰,也异常用力。力透纸背,
仿佛要把这七年所有的委屈、不甘和彻底的绝望。都刻进这张决定命运的纸里。签完字,
放下笔。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拖出短促刺耳的声响。没有再看顾沉一眼,
我径直走向楼梯。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二楼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着的房门里。
透出一点昏黄温暖的灯光。我轻轻推开门。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角落里一盏小小的星空投影灯。无声地旋转着。
将静谧的蓝色光点和星轨温柔地铺满天花板。
4.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背对着门口,
正全神贯注地用几块色彩鲜艳的积木。试图搭建一座摇摇欲坠的塔楼。他的世界很小。
小得只剩下眼前这几块积木和头顶这片无声旋转的星空。那是我的儿子,顾屿。他三岁了,
却很少开口说话。清澈的眼睛里常常盛满了对外界的不解与疏离。医生说,是星星的孩子。
在这个冰冷巨大的宅子里。他是我唯一的暖。是我深陷泥沼时唯一抓住的光。「小屿,」
我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怕惊扰了栖息在花瓣上的蝶,「我们要走了。」
他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却没有回头。
只是更加专注地盯着手里那块红色的三角形积木。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
我没有催促。只是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单薄的身体。
小家伙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感受到是我熟悉的气息。才慢慢地、试探性地往后靠了靠。
将小小的后背依偎进我的怀里。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别怕,妈妈在。」
我贴着他柔软的发顶,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妈妈带你离开这里。
去一个……只有阳光和安静的地方。没有人会再伤害你。」怀里的小身体安静地靠着。
没有回应,只有他清浅的呼吸拂过我的手臂。5.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顾沉的世界即将迎来他失而复得的「明月」。而我的世界,从此刻起。
只剩下怀中这个沉默的、来自遥远星辰的孩子。我们像两滴融入大海的水。
彻底消失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深处。三年光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换容颜。
也足以让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尘埃里开出坚韧的花。初秋的午后,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
在「云栖」建筑设计事务所简洁明亮的会议室里投下斜斜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纸张特有的油墨气息。
项目组的几位同事正围着长桌低声讨论着新接的古村落修复方案。
铅笔划过图纸的沙沙声和键盘敲击声交织在一起。我坐在靠窗的位置。
专注地听着同事关于一处濒危木构廊桥结构加固的发言。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绘图铅笔。
三年的时间,洗去了眉宇间残留的怯懦和哀愁。沉淀下一种专注工作时的沉静与笃定。
身上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道早已愈合、只余淡淡痕迹的旧疤。
「……所以,林工,」同事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那个纪录片,你看了吗?昨晚首播,朋友圈都刷屏了!
讲的就是咱们之前参与过的那个项目,‘隐山寺’大殿修复!」我微微一怔。
隐山寺……那个藏在西南腹地、深山中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千年古刹。记忆瞬间被拉回两年前,
那个潮湿闷热的雨季。断壁残垣,腐朽的木梁,摇摇欲坠的斗拱。
空气里终年弥漫着木头朽烂和泥土混合的潮湿气味。我和团队伙伴们,就在那样的环境里。
一点点剥开历史的尘埃,小心翼翼地唤醒沉睡的古建。「哦?播了吗?」我放下铅笔,
唇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效果怎么样?」「何止是好!」
旁边一个年轻的女设计师抢着回答,眼睛亮晶晶的。「林工你在镜头里简直帅炸了!
特别是讲解那个‘偷心造’斗拱结构力学原理那段!又专业又通俗易懂,
弹幕都在刷‘神仙姐姐’、‘跪着听完’!」她说着,麻利地掏出手机。
点开一个视频APP,将屏幕转向我:「喏,你看这个片段!热搜都上了!」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画面切换。正是隐山寺那座历经沧桑的大雄宝殿内部。
光线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布满岁月痕迹的梁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镜头缓缓推进,
聚焦在一个穿着朴素工装、戴着半指防护手套的身影上。那是我。画面中的我,
正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微微仰头,手指着上方一处结构精妙绝伦的斗拱群。
阳光恰好勾勒出侧脸的轮廓,沾着些微木屑和尘灰。却掩不住眼神里的专注与热忱。
「……很多人觉得修复古建,就是把它恢复成金碧辉煌的样子,」
我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出来,带着纪录片特有的沉静质感,清晰而有力。「其实不然。
真正的修复,是理解和尊重时间留在它身上的每一道痕迹。这些褪色的彩画,
这些风化的木纹,甚至这些看似残缺的部分,都是它生命的一部分。我们要做的,
不是粗暴地覆盖和替换,而是用专业和敬畏,
让这些‘残缺’继续安全地、有尊严地讲述它们的故事,让后人还能触摸到历史的温度……」
画面定格在我转身。对着镜头露出一个释然而坚定的微笑。阳光落满肩头,
尘埃在光束中飞舞。视频结束,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同事们投来的目光带着由衷的赞叹和钦佩。6.“林工,」项目经理笑着开口。语气真诚,
「这片子拍得好,你讲得更好。咱们‘云栖’这回可是跟着大大露脸了。
听说后续还有好几家媒体想约专访呢。」我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熨贴着喉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那段日子,都不容易。」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繁华依旧。
隐山寺的潮湿、木头的霉味、深夜绘图时手边那杯浓茶的苦涩……恍如隔世。没有人知道。
镜头前那个侃侃而谈、眼神明亮的修复师林琳。
曾经是顾家别墅里那个沉默寡言、被视作替身的影子。更没有人知道,
支撑我走出深渊、在尘土中重新站起来的。除了对古建的热爱,
还有一个来自星星的孩子无声的依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会议室里的讨论声重新响起。
我低下头,手指轻轻抚过腕上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疤痕之下,血脉温热地跳动着。
阳光正好。7.城市另一端。顾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足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繁华景象。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天光。
川流不息的车河如同细小的血管。无声地输送着这座钢铁森林的活力。然而,
办公室内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散落着几张被揉皱的纸。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顾沉像一尊凝固的雕塑。深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反复播放着同一个视频片段。正是纪录片里,隐山寺大殿中。
林琳仰头指着斗拱解说的画面。她变了。瘦了些,
曾经总是带着一丝怯懦和讨好的眉宇完全舒展开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顾沉从未见过的、由内而外散发的沉静与自信。阳光勾勒着她的轮廓。
灰尘落在她挽起的发丝和肩头。工装沾着污渍,却奇异地让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总是追随着他、盛满了卑微爱意的眼睛。此刻明亮、专注。
闪烁着一种近乎锋利的智慧光芒。穿透屏幕,直直刺向他。「林琳……」顾沉喉结滚动,
干涩地吐出这个名字。像含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心脏被一种陌生的、剧烈的绞痛攥紧。
伴随着排山倒海般的恐慌。他从未想过,这个名字。这张脸,会在消失三年后。
以这样一种耀眼的方式,猝不及防地重新闯入他的视野。更让他无法呼吸的是。
视频里那个侃侃而谈、眼神明亮的女人。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妻子」
,判若两人。那个依附他、仰望他、被他视为理所当然存在的影子。
何时变得如此……陌生而耀眼?8.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迅速拨通一个号码。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顾总?」特助恭敬的声音传来。「查!」
顾沉的声音嘶哑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动用所有资源!
给我查清楚这个纪录片是在哪里拍的!那个寺庙叫什么名字!林琳现在在哪里!还有……」。
他顿了一下,一股更深的寒意爬上脊椎,「那个孩子!顾屿!他怎么样了?跟没跟她在一起?
立刻!马上给我查!」「是!顾总!」特助的声音也带上了紧张,「我们已经在查了,
那个寺庙叫隐山寺,在西南的……」「隐山寺……」顾沉喃喃重复,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微光。
他想起来了。很多年前,林琳刚嫁给他不久。有一次闲聊时,她曾提到过,
她外婆的老家就在西南山区。小时候跟着外婆去过深山里一座很古老很破旧的寺庙。
庙里有棵巨大的银杏树,秋天叶子落下来像黄金铺地。她当时说,那地方很偏僻。但很安静,
是她心里的一块净土……对。就是那里。
这是他唯一知道的、关于她过去的、极其模糊的线索。「隐山寺!重点查这个地方!」
顾沉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起。「不管用什么方法,给我找到具体的地址!
查所有进出记录!查当地所有的建筑项目!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他失控般地挂断电话,胸膛剧烈起伏。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林琳那个转身的微笑上。
那笑容平静、温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却像最锋利的针。
狠狠扎进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她怎么能……她怎么敢……就这样消失。
然后以这样一副全新的、仿佛从未被他伤害过的姿态出现?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他。比当初苏菀离开时更甚。那时是愤怒,是不甘,是被背叛的痛苦。而此刻,
是眼睁睁看着一件被自己弃如敝履的东西。突然在别人手里绽放出惊世光华,
并且永远不再属于自己时。那种灭顶的、被彻底剥夺的空洞与恐惧。他必须找到她!立刻!
马上!9.接下来的日子。顾氏庞大的能量被疯狂调动。私人飞机在西南的崇山峻岭间穿梭。
越野车队碾过泥泞的山路。重金悬赏的消息在偏僻的乡镇间悄然流传。
顾沉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抛下集团堆积如山的事务。
亲自坐镇在西南一座临时设立的前哨办公室里。他眼底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
昂贵的西装上沾着风尘仆仆的痕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焦灼的戾气。线索断了一次又一次。
隐山寺的修复早已完成,纪录片拍摄也是两年前的事。林琳和她的团队早已离开,去向成谜。
当地关于她的信息极少。只知道她带着一个沉默安静的小男孩。「顾总,有眉目了!」
一天深夜,特助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冲进临时办公室。声音带着狂喜后的沙哑,
「我们在邻省一个刚启动的古寺修复项目备案里,查到一个叫‘林琳’的资深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