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李太医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比如,故意把一些难缠的、油水少或者容易得罪人的“病人”推给我。比如,刘贵妃那边的人再来传召,态度更加倨傲,甚至暗示我“别忘了是谁抬举的你”,逼我表态站队。皇后那边,倒是暂时没有新的“恩典”落下,但那两匹绸缎和点心像两道符,贴在我脑门上,提醒着所有人我的“新靠山”。
我依旧努力地扮演着我的“庸医”和“咸鱼”。给刘贵妃请脉,还是那套“忧思过重,温补为宜”的说辞,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她虽然不满,但碍于我顶着皇后“赏识”的名头,暂时也没敢太过分。给其他妃嫔看病,更是小心翼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就开些绝对吃不死人、但也治不好大病的太平方。
我像走在悬崖边的钢丝上,左边是虎视眈眈的刘贵妃和李太医一党,右边是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皇后势力。我只想缩回中间我那小小的安全区,可那安全区,正被一点点挤压、蚕食。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进一步淡化自己存在感的时候,一场更大的风暴,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那天午后,我正在配药房里打盹,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和哭喊声,打破了太医院惯有的沉闷。
“快来人啊!救命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
声音凄厉尖锐,带着无尽的恐慌,瞬间刺穿了整个太医院!
我一个激灵,猛地从榻上弹起来,心脏狂跳!皇后娘娘?!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脚步声、惊呼声、器具碰撞声响成一片。我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凤仪宫的宫女太监们簇拥着一个软轿,疯了一样冲进太医院正院,软轿上躺着的,正是皇后!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双目紧闭,身下的锦袍上,赫然浸染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的血迹!
流产?!
这个念头像惊雷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皇后娘娘怀有身孕,这是后宫乃至前朝都知道的喜事,皇上和太后都极为重视!这……这怎么会突然流产?!
“院判大人!院判大人呢!”凤仪宫的掌事宫女哭喊着,声音都变了调。
张院判已经带着几个资深太医冲了出来,看到软轿上的情形,脸色瞬间煞白。“快!快抬进来!进内堂!”他声音都在抖。
皇后被迅速抬进了太医院最里面的诊疗内堂,张院判和几个太医立刻跟了进去,门“砰”地一声关上。外面只剩下凤仪宫哭哭啼啼的宫人,还有闻讯赶来、惊疑不定的其他太医们,包括脸色铁青的李太医。
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所有人都知道,天塌了。皇后流产,这绝对是震动整个后宫、甚至前朝的大事!搞不好,整个太医院都要被牵连!
我缩在配药房门口,手脚冰凉。这种时候,躲得越远越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这种小虾米,凑上去就是炮灰!
然而,老天爷似乎铁了心要跟我作对。
内堂的门突然开了。张院判探出半个身子,他脸色灰败,眼神焦急地在外面的人群中扫视,最后,竟然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厉沉舟!”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进来!快!”
轰!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什么是我?!这种时候叫我进去干什么?!里面是流产昏迷的皇后!是滔天巨浪的风暴眼!我一个专治“忧思过重”的庸医,进去能干嘛?!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李太医的眼神尤其复杂,有惊愕,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幸灾乐祸?仿佛在说:看吧,爬得高,摔得惨!
我双腿像灌了铅,挪不动步。张院判急了,直接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发什么呆!快!皇后娘娘情况危急,需要你的金针止血吊命!快进来!”
金针?止血?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是了,我那天在碧桐院用金针救温灼的事,张院判是亲眼所见并认可的。皇后现在大出血,情况凶险万分,常规汤药可能缓不济急,他想到了我的金针术!
可是……那是皇后啊!龙嗣啊!万一……万一有个闪失……
“院判大人……微臣……微臣才疏学浅,恐……”我声音发颤,试图挣脱。
“少废话!这是懿旨!”张院判几乎是把我拖了进去,“里面人手不够!快!”
内堂里,血腥气浓得让人作呕。皇后躺在榻上,毫无生气。几个太医围着她,有的在施针,有的在灌药,个个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一个年长的太医正在用力按压皇后的腹部,试图止血,但效果甚微,鲜血依旧不停地从她身下涌出,染红了厚厚的垫褥。
“厉沉舟!快!人中!百会!内关!用你的法子,先护住心脉,止晕厥!”张院判把我推到榻前,急促地命令道,他自己则接过另一个太医的位置,继续尝试止血。
我看着皇后那张毫无血色的、曾经母仪天下的脸,看着她身下刺目的血红,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的手在抖,几乎握不住针囊。这不是碧桐院的温灼!这是皇后!是国母!稍有差池,别说我,九族都得完蛋!
“厉沉舟!”张院判一边用力按压,一边厉声喝道,声音带着绝望和最后的期望,“快动手!娘娘撑不住了!”
他眼中的血丝和那声嘶吼,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不动手,皇后现在就可能死!我动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且,是张院判让我进来的!真要追究,他首当其冲!他现在是在赌,赌我能创造奇迹!
拼了!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我瞬间冷静下来。我抽出最长最粗的金针,在旁边的烛火上飞快燎过,摒弃所有杂念,眼中只剩下穴位。
“娘娘,得罪了!”我心中默念,手下稳如磐石。第一针,快准狠,直刺人中穴!
皇后的身体似乎毫无反应。
第二针,百会穴!
依旧死寂。
第三针,内关穴!我捻动针尾,用上了最大的**力度!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从皇后喉咙里逸出!
有效!张院判眼睛一亮,手下按压不停,吼道:“继续!加合谷!足三里!”
我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滚落,也顾不上去擦。精神高度集中,手下飞快。合谷!足三里!行针如飞,捻、转、提、插,将**感催到极致!
奇迹般地,随着我的行针,皇后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竟然真的开始恢复了一丝丝搏动!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急剧下滑、濒死的状态!她身下的出血,似乎也……稍稍减缓了一些?
“血……血好像止住一点了!”旁边负责观察的一个太医惊喜地低呼。
张院判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差点虚脱。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后怕,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激。
“快!汤药!参汤!快灌下去!”他嘶哑地指挥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内堂里紧张到极致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丝丝。但我知道,这仅仅是暂时保住了命。皇后的身体损耗太大,后续能否挺过来,还是个未知数。而更可怕的,是这场流产背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就在我们刚把皇后从鬼门关拉回半步,内堂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影,带着滔天的怒气和威压,闯了进来!
是皇帝!
他穿着一身明黄的常服,显然来得极其匆忙,脸色铁青,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他身后跟着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还有几个御前侍卫,个个面沉如水。
“皇后呢!皇后怎么样了!”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内堂的每一个人,最后死死钉在榻上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皇后身上。
“陛下!”张院判和所有太医“扑通”一声全部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陛下恕罪!娘娘……娘娘她……”
“说!”皇帝暴喝一声,震得房梁似乎都在抖。
张院判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娘娘……娘娘突遭小产……血崩不止……臣等……臣等无能……幸得……幸得厉太医以金针奇术,暂时护住娘娘心脉,止住了晕厥……出血也稍缓……然……然凤体损耗过巨……尚未……尚未脱离险境……”他语无伦次,将责任推到了那“金针奇术”上,点出了我这个“功臣”。
皇帝的目光瞬间转向还跪在榻边、手里捏着金针、满头大汗的我。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一种沉重的威压,几乎要将我洞穿。
“厉沉舟?”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微……微臣在!”我赶紧把头磕在地上,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是你?”他问。
“是……是张院判大人命微臣施针……微臣……微臣只是尽力而为……”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把“张院判”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这种时候,功劳是催命符!
皇帝没再问我,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皇后身上,充满了痛惜和暴怒。他几步走到榻边,看着皇后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身下刺目的血迹,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药柜上!哐当一声巨响,药柜剧烈摇晃,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查!给朕彻查!”皇帝猛地转身,咆哮声响彻整个太医院,“皇后为何会突然小产!是谁!是谁害了朕的皇儿!查不出来,太医院上下,全部陪葬!”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内堂里瞬间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连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都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