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嫁入李家时，母亲说我当真是嫁进了福窝窝。更是在我出嫁前就耳提面命：嫁到夫家，

孝字当头，敬奉婆母，万事都要顺从丈夫。在即将成为秀才娘子时，丈夫赴考音讯全无。

婆婆咬牙拍板，带着儿媳和一双孙儿踏上寻夫路，一路颠簸，省吃俭用。

婆婆偶然间听到闲谈，原是他攀了高枝，住进了县城的大宅院，

成了富家千金的“上门女婿”。女儿尔月更被当众推下台阶，额角鲜血淋漓。

婆婆用一纸断亲书，亲手斩断了母子情分。而我柔顺了半生的媳妇，

看着病榻上的婆母、重伤的女儿和渴望读书的儿子，被迫支撑起这个破碎的家。

直到儿子进了殿试……1“宝儿他娘！你男人发了，我男人去县城送货，你猜怎么着？

”桂花娘激动地用手比划着：“那宅子大的嘞！”就像她在现场一般。我从河边洗衣裳回来，

正要把衣裳挂起来晾晒，桂花娘跑进来就一顿描述。听的我一愣一愣的，

当家的三月前便说去临安城考院试，如今也没有传话回来。“桂花她娘，

肯定是你男人认错人了，宝儿他爹要真发了指定会传个口信回来，

婆婆她可天天惦记着宝儿他爹考个秀才嘞。”我不以为然道，“再说了，

村里谁不知道宝儿他爹是孝子啊？”我手上动作不停，并没有将桂花娘的话放心上。

桂花娘一寻思也是，村里的青年才俊就属李家的最有出息，要是考上秀才，

那便是村里独一份。莫非真是自家男人看走眼了？桂花娘打了声招呼走了。“谁来了？

”婆婆捧着一盆豆子放到地上，好奇地问。“是桂花她娘，

说她家当家的在县城看到宝儿爹在宅院里。”我说着，将装衣裳的木盆拾起来放好。

婆婆寻思道：“这院试榜单是不是该出了？”我稍加思索，点了点头：“好像是该出了。

”“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村长家老三都从临安城回来了，这文清怎的还没个消息？

”婆婆不放心，“宝儿娘啊，你今晚收拾收拾，咱明日一早去临安城找找。

”我满口应到：“好嘞娘。”次日，我摸黑起来烙了些饼，将一双儿女喊起来，

四人吃了便准备赶路。家里的鸡也托付给桂花娘照看。家里为了供当家的读书，

银钱有些紧张，起初打算徒步去府城的，可看着一双儿女走的气喘吁吁的，婆婆一心疼，

掏了铜板坐上了驴车。驴车一路晃晃悠悠，从清晨颠簸到晌午，又从晌午摇晃到天黑，

可算是到了临安城。婆婆扶着腰，颤颤巍巍地下了驴车，在客栈门前站定。

我牵着宝儿和尔月的手，想到婆婆荷包里的余钱，心下不安，忍不住劝道：“娘，

客栈住一晚太贵了，不要……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凑合一晚？”“不成！

就咱们这老的老小的小，你也不替孩子们想想？”婆婆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

“宝儿、尔月走，阿奶带你们住客栈去！”尔月一蹦三尺高，欢呼起来：“好耶！

”宝儿则是安静地跟在婆婆身后。见此情形，我也只好作罢，跟着往里走。

婆婆做事一向有主见，既然她开口了，想必带的银钱是够的。这么一想，我的心便定了下来。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当家的，一家人好好的回家。

至于多花的这点钱……大不了回去后我再辛苦些，多接些绣活，日子总能过下去。2“什么？

！”饶是之前下了决心住下，听到“一间下房三十文”的价格，

我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呼。“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婆婆不悦地剜了我一眼，

随即转向掌柜，“掌柜的，你数数，这里正好三十文。”掌柜大概见惯了客人对价格的惊讶，

尤其前些时日赶考的书生，嫌贵的也不在少数。虽说如今的住宿费比起赶考时还降了不少，

但他显然没把我的失态放在心上。利索地把三十个铜板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

便招呼小二：“小二，领这几位客人去东头那间空房。”房间空落落的，

只摆着一张板床、一张旧桌、两把凳子。尔月第一次进城住客栈，眼神充满了新奇，

在房里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小脸上满是兴奋，玩累了才乖乖坐到床沿歇脚。

大儿子宝儿则安静得多，从进门起便在凳子坐下，手中捧着那本快翻烂的《论语》，

凝神默读，不知这册书他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望着宝儿专注的背影，我感到愧疚不已。

可惜家中只能供当家的一人读书……更何况，娘在我出嫁前就耳提面命：嫁到夫家，

孝字当头，敬奉婆母，万事都要顺从丈夫。女儿家家的，终究是要嫁去别人家的。

我看着床铺，盘算道：“尔月，听娘话，起来让你哥哥跟阿奶睡床上。你跟我一道打地铺睡。

”尔月听了，小嘴一瘪，虽不敢反驳，却把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慢腾腾地磨蹭着不愿从床上挪下来。婆婆见状，眉头一皱，“你这是做什么，

尔月也是你女儿！在我李家，没那些重男轻女的陈腐道理！尔月，你安心睡你的床，

宝儿是男娃，打个地铺还碍不着什么。”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3婆婆和尔月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躺在木板床上，我却辗转反侧，怎么也合不上眼。

那一晚三十文的价钱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

盘算着接下来的吃吃喝喝以及找人的盘缠……还不知道要花掉多少铜板！

光是想想那钱往外流的样子，心口就揪着疼。唉，早知道就该多烙些饼了！

何况当家的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找着的……他要是自己走回家里了该多好？

……脑子里乱糟糟地东想西想，最后，眼皮一沉，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次日，天刚蒙蒙亮，

我便挣扎着起来，自发出门买上吃食，客栈倒是有就是太贵了，看得我肉疼。不愧是府城，

即使是大白馒头也比镇上贵个几文钱。刚出炉的肉包子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买好烧饼跟馒头后，又买了两个肉包子。府城的早市热闹非凡，

街边摊贩叫卖的东西花花绿绿的，好些都是我在镇上从未见过的稀罕物，看得我眼花缭乱，

脚底下像粘了浆糊，挪不动步子。但想起荷包里快见底的铜钱，

还有空着肚子等我的婆母以及孩子，哪里还敢多瞧？赶紧拎着吃食快步往回赶。刚推开门，

尔月就像只小麻雀似的扑过来，灵敏的鼻子第一时间嗅出了肉包子的香气，

顿时欢呼雀跃：“哇！娘！是肉包子耶！”话没落音，小手已经急不可耐地拿起一个，

小心翼翼地掰开烫手的包子，将稍大的一半递给了阿奶。看着尔月手里只剩下一小半包子，

我下意识地开口，语气软和地哄道：“尔月乖，这肉包子是娘买给阿奶和哥哥的，来，

你和娘啃馒头。”说着就伸出手去，想拿过她剩下的那小半个包子。4“啪！

”婆婆的手不轻不重地拍开我的手背，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昨儿个才说了，

又忘到后脑勺了？肉包子一人一半。”她一边说着，

一边干脆利落地掰开自己手里那半个包子，又把其中一半塞到尔月手里。不由得叹息，

我可怜的孙女，有那糊涂的娘也是遭了罪了。又掰开剩下的那个肉包子，一半塞到了我手里，

一半递给了孙子。“都赶紧吃，吃完了去周边问问，兴许还有些书生见过文清。

”日头一点点西移，腿脚走得酸麻，问得口干舌燥，心里也越来越沉……终于，

在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婆婆在一间不起眼的街角茶铺里，捕捉到了一句至关重要的闲谈！

只听一个穿着半旧青衫的书生，压低声音询问旁边的同伴：“王兄，

你……可还记得那位李文清？”被唤作王兄的书生闻言怔了一下，蹙起眉头思索片刻，

才带着几分不确定反问：“你是说……那个放榜那天，

当街被个富家**硬生生抢回去的书生？”“没错！”青衫书生脑袋往同伴那边凑近些，

压着嗓子眉飞色舞地道，“你是不知道，那个劫持李文清的**，嘿，来头可大了！

是咱们义安县首富赵家的独女！听说那赵员外啊，抬了十八房姨太太进门，别说儿子了，

就连女儿都愣是没生下半个，简直邪门了！”青衫书生说着咂吧咂吧嘴，

语气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啧！这李文清简直是踩了八辈子的狗屎运！

你说他不就一个穷酸秀才，怎么就入了赵家**的眼？”“这以后啊，

荣华富贵可就享之不尽喽！”大概是被这**裸的嫉妒话说得浑身不自在，

王姓书生胡乱寻了个由头，急匆匆走了。青衫书生看着他仓促的背影，

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装什么假清高！要不是看你家开着粮铺有几分用处，

谁稀得搭理你。”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咬牙又续了一晚。婆婆自回来后眼皮耷拉着，

面无表情。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婆婆，大气不敢喘，更别提开口了。

就连晚饭都没有阻拦尔月的大快朵颐。若是平常少不得要提醒她几句“慢些吃，

给你哥哥留点”。可今晚，我僵坐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女儿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竟是半句规劝的话都说不出来。心惊胆颤地度过一晚上，

天刚擦亮又坐上驴车晃晃悠悠赶到县城。一路上婆婆顾不上吃，边打听边往赵宅赶路。

直到晌午时分，尔月蔫蔫地拽着婆婆的衣角，小声哼唧：“阿奶，

尔月肚子好饿……”紧接着，宝儿的肚子便应景似的“咕噜咕噜”叫唤起来，此起彼伏。

婆婆脸色缓了缓，看着两个饥肠辘辘的孩子，二话不说，

抬脚就带我们拐进了路旁一家还算干净的馄饨铺子，也不问价，

对着店家干脆利落道：“店家，下四碗荤馅大馄饨！”一听四碗荤馅大馄饨，

我心尖儿又开始抽着疼，这得花多少文呐！眼见着四碗馄饨已经下锅，我实在忍不住，

搓着衣角，觑着婆婆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娘……这……这东西费钱，

要不……要不我的那份就算了吧？

我去买俩烧饼对付对付就行……”其实我本想说的是：不如把我和尔月的两碗都退了，

能省下的铜钱更多。但这个念头刚冒头，昨日婆婆拍开我的手，

强硬维护尔月吃肉包子的景象就浮现在眼前。那双含着怒气的眼睛仿佛又瞪了过来。

喉咙里刚冒出半个音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最终，嘴唇嗫嚅了几下，

没敢把尔月那碗也牵扯进来，只提了我自己那份。婆婆抬眼扫了我一下，

脸上带着恨铁不成钢，语气带着点不耐：“东西都下锅了，还能退给谁？老实坐下吃你的！

”我脖子一缩，半个字也不敢再往外蹦，大口吃着眼前的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