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她红衣白马，杀贪官，放粮仓，救无数流民于水火，最后一次见到她，

她红衣猎猎，从城墙一跃而下。重来这一生，只为再见她笑靥如花。

1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奇怪之事。我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时。这一年我刚被陛下点为探花，

这一年我被录为七品编修，这一年公主她…还好好的。我站在公主府门前止步不前，

我是进了京城才知道，昭阳公主最讨厌的就是满嘴之乎者也的书生。盛宣怀呀盛宣怀，

你可别被公主着人打出来。我自嘲笑道。可我想到公主于我…于株洲三万百姓的恩情，

罢罢罢，大不了多来几次。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守门的将士通报不久，

就出来了一个绿裙的侍女引我进去。我垂首跟在她身后穿过抄手游廊，

青石板路被扫得纤尘不染，连墙角青苔都生得齐齐整整。垂花门檐下挂着只绿毛鹦鹉，

见了生人便歪着脑袋叫“贵客到”。绕过影壁，抬眼便见鎏金软靠上斜倚着个身影，

茜色石榴裙铺了满地。她指尖捻着颗紫葡萄，正慢悠悠往红唇间送。我低下头不敢多看。

“这就是我父皇今年钦点的探花郎？”她歪着头打量我。她不记得我了，我这样想道。

喉结滚动着，那句“请公主秋围当心刺客”几乎要冲出口，却在舌尖打了个转，

化作干涩的开场白：“臣...臣今日得空，特来...特来...”“来编故事？

”她忽然轻笑出声，随手将葡萄籽弹向假山，惊起两只休憩的蝴蝶。

“方才侍女说你梦见白虎衔箭，要本宫当心秋围，盛探花是把本宫当成三岁孩童了？

”我心下一沉，果然被当成痴人说梦了。正想再编些说辞，却见她慢悠悠坐直身子。

“不过...”她指尖转着颗葡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去年本宫在骊山行宫，

倒是真见过只额间带疤的白虎。盛探花这梦，我看能在我这换串葡萄吃。

”我抬眼时正撞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那只捻着葡萄的手忽然松了松，

紫葡萄骨碌碌滚到我脚边。她挑眉看我通红的耳根，不再取笑，“看你这呆样，

许是真被梦魇住了。三日后秋围本宫自会当心。”我站在公主府外，

看着手里公主赏我的葡萄，呆立片刻。2转眼到了秋围之时。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求了我的座师当朝宰相，让他带我去见见世面。昭阳公主应是提前做了安排，

前世的刺客始终没有出现。快回京时，昭阳公主正搭弓射向奔鹿，弓弦震颤时，

我突然看见西南方密林里闪过一点寒芒。“公主！”我的呼喊被猎号声吞没的刹那，

她已猛地拧身避过。可受惊的白马突然人立而起，她握缰的手被震得脱力，

整个人向崖边倒去。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衣袖被她攥住的瞬间，

失重感猛地攫住五脏六腑。冰冷的潭水灌进口鼻，下坠的冲力将我们拖向深潭。

我呛咳着划水，感觉到她紧扣我脖颈的手臂在发抖，用尽全力托住她腰肢往岸边游。

爬上湿滑的岸石，暴雨恰在此时倾盆而下。洞外冷雨如注，我背着昭阳公主踉跄进洞。

她伏在我肩头，茜色裙摆拖在泥泞里。“放我下来。”她忽然在我颈窝轻喘，

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让我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手臂正环着我脖颈。

慌忙将她安置在干燥的草堆上，转身去点篝火时，

听见身后缎子摩擦的轻响——她竟在解腰间的玉带，鎏金扣环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公主！

”我猛地回头，火把险些掉在地上。此时她已褪下外裙，露出里层月白中衣，

湿发如瀑散在肩头。她抬眸看我，桃花眼在火光里漾着水光：“盛探花盯着本宫做什么？

难不成想看本宫更衣？”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我慌忙转回身，却被她拽住袖口。

她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转过身来，你后背还在流血。

”我这才觉出背上刺痛。火柴的光映着她摊开的掌心，那里躺着从发间取下的金簪，

簪头凤凰衔着的珍珠已被她拧下，露出尖利的银质簪芯。“这是...”我惊得想躲，

却被她按在岩壁上。她跪坐在我身后，裙摆扫过我脚踝，“呆子，这里面有治伤的药。

”挑开血肉时，我疼得闷哼一声，却听见她轻笑：“探花郎的皮肉倒嫩，

比本宫在北境见的伤兵还怕疼。”我僵着身子任她包扎，直到她将最后一道布条压实，

才敢喘口粗气。她指尖擦过我后颈碎发时，我像被烫到般起身。“多…多谢殿下。

”我的声音干巴巴的，想说句好听的却怎么也张不开口。身后没有回应，

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想必她正在整理衣衫。那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被无限放大，

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像羽毛搔刮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方才她褪下外裙时月白中衣勾勒出的轮廓，以及她指尖的触感，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旋。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非礼…盛宣怀，你真是龌龊。”我暗暗骂自己。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站起身，走到火堆旁，假装全神贯注地拨弄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湿透的中衣紧贴着后背的伤处，闷闷地发着热。3“盛探花。”她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脊背瞬间绷直，拨火棍差点戳歪。“臣…臣在。”我应着，不敢回头。

“火堆离本宫有些远了，”她慢悠悠地说，声音里含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洞里的风，

吹得人骨头缝都冷。”我连忙又往火堆里塞了几根枯枝，火焰“呼”地一声窜高了些，

映得洞壁光影摇曳。“臣…臣把火拨旺些，殿下那边应当会暖些了。”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试图用动作掩饰慌乱。“是么？”她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像小钩子，“可本宫怎么觉得，

这洞里的风，好像专往本宫这边钻呢？”她顿了顿，似乎在欣赏我的窘迫，“盛探花，

你挡着风口了。”我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想给她让出更多暖意，

却听她又道：“不对，风好像是从你那边来的。”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感觉她像是逗弄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而我正是那只惊慌失措的兔子。

“殿下…臣…”我语塞，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带着明显戏谑的“刁难”。“罢了。

”她似乎终于觉得有趣够了，轻轻叹了口气，“看你这呆头鹅的样子，

本宫自己挪动挪动便是。”我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紧接着，她竟真的挪到了火堆的另一侧，

恰恰与我相对而坐，中间只隔着跳跃的火焰。火光映着她刚烘得半干的月白中衣，领口微松，

露出一小截纤细莹白的锁骨。她将那件属于我的官服随意地搭在膝上，像抱着一个暖炉，

目光却越过跳动的火苗，直直地落在我脸上。“现在暖和多了。”她唇角微扬，

她拿起一根细长的枯枝，随意地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四溅。“盛探花，

你的脸怎么比这火还红？是火烤的，还是……”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间带着促狭，

“…方才本宫给你上药，疼得狠了？”轰！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这**裸的调笑，比方才褪衣疗伤更让人无地自容。我猛地低下头，“臣…臣不敢！

殿下…殿下为臣疗伤，是臣的福分！怎敢言疼！”“哦？福分？”她轻笑出声，

“本宫倒不知，给人挑开皮肉上药，也能算福分了？盛探花这‘福分’，倒是稀奇得很。

”我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这位公主殿下褪去了宫装的威严后，

言辞间的锋利和促狭简直让人招架不住。“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让我看看你。”我身体一僵，

好像听到了她的一声叹息。4这位爱捉弄人的小主子终于睡着了，我轻呼了一口气。

洞外雨声渐成呢喃，我替她将官服往肩头拢了拢。看到了她的睡颜。记忆翻涌如潭水，

将我拽回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株洲城墙决口时，我正和同窗们堵在知州府门前，

赈灾粮被转运使王仲山私吞七成，官仓里只剩发霉的谷糠。衙役的水火棍劈头盖脸砸下来，

李兄的额头被打破。“盛兄快跑！去找援军！”被拖进大牢前，他朝我喊。

我踩着泥泞跑出城门，正撞见官道上烟尘滚滚，为首的红裙身影在雨幕中格外醒目。

红衣猎猎，手中银弓拉得如满月，箭头直指追来的王仲山。“贼子安敢！

”她的声音穿透雨幕，比惊雷更震耳。我看见王仲山肥硕的身躯在马背上晃了晃，

胸前突然多了支银翎箭。“你是株洲的书生？”她解下自己的水囊递给我。

“王仲山私吞的粮食，本宫已让亲卫从他别院起出，此刻该运往城南粥棚了。

”那时我才知道，这位射杀贪官的女子，竟是当朝昭阳公主，因陛下染恙而代巡西南。

后来…再相见，就是在京城了，她也是那样一身红衣，从城墙一跃而下。

她是陛下唯一的孩子，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她不该…不该死。5那天清晨，

我是被洞外鸟雀的啁啾惊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最先感受到的并非晨光熹微，

而是怀中一片温软。我猛地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昭阳公主竟在我怀里。她蜷缩着，

侧身紧贴着我，一只手臂无意识地环在我的腰侧，脸颊枕在我的肩窝，呼吸清浅均匀，

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几缕乌黑的发丝缠绕在我的衣襟上，

将我们捆缚在这尴尬又旖旎的姿势里。我连呼吸都停滞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昨夜为了避嫌，我明明缩在离她最远的角落，靠着冰冷的石壁入睡……她何时，又是如何，

竟挪到了我怀里？僭越！滔天僭越啊！盛宣怀，你怎能如此冒犯公主！我几乎是屏着呼吸，

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将身体从她的缠绕中抽离。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醒了她。

她是昭阳，是这大胤朝最耀眼的明珠。而我……不过是一个侥幸重来的微末书生。

这短暂的依偎，是绝境中的本能取暖，是命运开的荒谬玩笑，却绝不该是我能肖想的温度。

当搜寻的护卫们呼喊声终于传来时，我几乎是立刻弹跳起来，飞快地整理好自己凌乱的里衣。

“殿下！盛大人！你们在里面吗？”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臣在！公主殿下安好！”昭阳公主坐起身，

眼神在最初的迷茫后迅速恢复了清明。“盛大人，你提醒本宫在前，舍身护我在后，

等回去了，我一定好好谢谢你。”“臣，臣……”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哎，

我这张笨嘴呦。6从猎场回来后，我没再见过她。只是经常听同僚们提起她。

这一世不知怎么和梦里有了很大的不同，公主开始参与政事，听说陛下想立她为皇太女了。

这样很好，公主有兵有权将来就不会再被那几个叔伯兄弟逼着去和亲了。年关刚过，

京城的积雪尚未化尽，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生疼。我跟在同僚们身后，

远远便看见场中几骑飞驰的身影。当先一骑，通体雪白，神骏非凡，

马背上的身影一身火红的骑装，正是昭阳公主。她控马极稳，姿态矫健，

正与旁边一位身着玄色劲装的年轻将领并辔而行。那人我认得，是镇北侯的嫡子，

霍云霆霍小将军。霍家世代将门，霍云霆年纪轻轻便在北境立下战功，

是京中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亦是……传闻中陛下属意的驸马人选之一。

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速度并不快。霍云霆侧着头，朗声笑着，比划着手势，

像是在讲解什么。昭阳听得专注，不时点头，偶尔策马小跑几步，似在验证霍云霆所言，

身姿飒爽利落。霍云霆策马靠近了些，指向远处的箭靶，两人又低声交谈起来，

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笑语。我站在场边避风的角落，指尖冻得有些发僵，下意识地搓了搓。

看着他们策马扬鞭，谈笑风生，看着霍云霆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光芒，一股陌生的酸涩感，

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又汹涌。我试图将目光移开，

可那两人的身影，却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我的视线。

同僚在旁边低声议论：“霍小将军果然一表人才，与公主殿下真是……天造地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