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我在村口捡到个昏迷的野男人。破洞老头衫配西裤,
像极了进城打工被骗光钱的傻子。我把他塞进运猪的三轮车:“跟姐回家,管饭!
”他住进我改造的猪圈房,每天对着《母猪产后护理》沉思。第十天,
他偷偷用卫星电话说:“撤资,这破项目配不上我媳妇的猪。
”我拎着扫帚冲进去:“陆廷深!你装穷骗老娘?”他反手把我按在饲料袋上:“小满,
集团股份**书签一下。”“签完...继续教我喂猪好不好?”暴雨,
像是老天爷憋了整年的委屈,一股脑儿倾泻下来,砸在泥泞的土路上,
砸在路旁蔫头耷脑的老槐树叶子上,
也狠狠砸在林小满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哐当作响的破旧三轮车顶棚上。豆大的雨点,
密集得连成了线,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密不透风的巨网,把整个下河村裹得严严实实。
天早就黑透了,这鬼天气,连狗都懒得叫唤。林小满缩在三轮车小小的驾驶座上,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花布衫早就湿了大半,紧紧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她费力地睁着眼,
雨水糊了睫毛,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凭着对这条路烂熟于心的记忆,小心翼翼地蹬着车,
车轮碾过坑洼,溅起浑浊的水花。“这鬼老天,早不下晚不下,偏挑老娘收摊回来下!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牙齿有点打颤。得赶紧回去,
家里那几头刚下崽没多久的母猪可金贵着呢,不能饿着冻着。
车子艰难地拐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车头那盏昏黄得像是随时要咽气的小灯泡,
在瓢泼大雨中奋力挣扎着,投下一圈微弱、摇曳的光晕。光晕的边缘,似乎扫到了什么。
林小满猛地捏住刹车,刺耳的摩擦声被雨声吞没大半。她眯起眼,探着身子往前凑,
努力想看清那团倒在泥水里的黑影。诶呦喂,是个人!心脏突地一跳,
林小满犹豫了不到一秒,骂了句“真是倒了血霉”,但还是利索地跳下车。
泥水瞬间没过了她的脚踝,冰冷刺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去。那人面朝下趴在泥泞里,
一动不动。借着三轮车那点可怜的光,
林小满看清了他的穿着——一件深色、但布满不规则破洞的……嗯,
勉强能称为“老头衫”的上衣,布料看着倒不像是地摊便宜货,可那破洞实在有点夸张。
下身是条沾满泥浆、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西裤,裤腿卷起一截,露出同样沾满泥的脚踝,
脚上一只皮鞋还在,另一只不知去向。这身行头,配上他此刻狼狈扑街的姿势,
活脱脱就是林小满脑子里勾勒出的经典形象:进城打工,被黑心中介骗光了血汗钱,
走投无路、万念俱灰,准备在荒郊野外了此残生的倒霉蛋儿。
还是个脑子可能不太灵光的倒霉蛋儿——谁穿着破洞老头衫配西裤皮鞋啊?“喂!醒醒!
还活着没?”林小满用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那人的小腿。没反应。雨还在没命地下,
林小满看看天,又看看地上这摊“人形障碍物”,再看看自己那辆破三轮。把他丢这儿,
明早铁定变浮尸,晦气不说,保不齐还得被叫去派出所问话,麻烦死了。“啧,算你命大,
碰上老娘心善!”她啐了一口,蹲下身,使出吃奶的劲儿,抓住那人两条胳膊,
用力往上一掀。那人被她翻了过来,一张脸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雨水冲刷掉他脸上部分的泥污,露出底下冷白的皮肤和过于清晰的轮廓。鼻梁很高,
嘴唇很薄,此刻紧紧抿着,失了血色。即使双眼紧闭,脸上沾满污泥,
也掩盖不住那份……过于精致、和这破落村口格格不入的俊朗。林小满愣了一下,
嘀咕:“嚯,长得还挺人模狗样,可惜是个傻子。”她没心思欣赏,只觉得死沉死沉。
她连拖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个“大型垃圾”弄到了三轮车后斗旁边。
后斗里还残留着白天运猪崽留下的淡淡气味。她喘着粗气,看着后斗那点可怜的空间,
又看看这男人湿透的长手长脚,一咬牙:“委屈你了兄弟,将就一下,总比躺水坑里强!
”她连推带搡,终于把人塞进了后斗,让他蜷缩在角落里,
跟角落里一把生锈的铁锹和几个空麻袋做伴。“坐稳了啊!跟姐回家,管饭!
”林小满拍拍手,像是宣告一件大事完成,跳上驾驶座,用力一蹬。
三轮车发出不堪重负的**,摇摇晃晃,
载着一个昏迷的陌生男人和几缕若有似无的猪崽味儿,冲进了雨幕深处。
陆廷深是被一阵极其复杂、极具穿透力的气味唤醒的。那气味像是某种发酵过度的饲料,
混合着泥土、湿木头、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牲畜的原始气息。浓烈,霸道,
无孔不入,顽强地钻透了他昏沉的意识。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
是低矮的、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的木质房梁。光线昏暗,
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小小的、蒙着塑料布的窗户。他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硬、印着褪色牡丹花的棉被。记忆断层,最后的画面是失控打滑的车轮,
猛烈的撞击,冰冷的雨水灌进口鼻……然后呢?这里是哪里?他撑着床板想坐起来,
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晕眩猛地袭来,让他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缓了几秒,
他才艰难地转动脖子,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房间很小,极其简陋。墙壁是粗糙的红砖,
没有粉刷,墙角堆着些杂物。最显眼的,是正对着他床铺的那面墙上,
贴着一张巨大的、色彩鲜艳的挂历。挂历的主角不是风景,也不是明星,
而是一头膘肥体壮、神态安详的……大白猪。
挂历的标题用醒目的红字写着:《科学养猪新技术——母猪产后护理图解》。
陆廷深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目光下移,挂历旁边还钉着一张泛黄的、手写的表格,
标题是“花花配种及产崽记录”。
表格上详细记录着日期、配种对象、预产期、实际产崽数、存活率……字迹歪歪扭扭,
透着一股子朴实的认真劲儿。他的视线扫过墙角那个用砖头垫着腿的旧木柜,
柜子上摆着几个粗瓷碗,还有一个搪瓷杯,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
地上放着一个边缘豁了口的瓦盆,里面似乎装着清水。这环境……陆廷深活了二十八年,
住过全球各地的顶级套房、私人岛屿,
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躺在这样一个弥漫着浓郁“乡土畜牧业”气息的地方。
尤其床头那本卷了边的《母猪产后护理实用手册》,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静静躺在那里。
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
可惜吸入的依旧是那股混合着发酵饲料和泥土的复杂气味,直冲天灵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花布衫、扎着利落马尾辫的年轻女人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大很亮,像山涧里洗过的黑石子,
透着股野草般的韧劲儿和生机。她走路带风,几步就到了床边。“哟,醒啦?命挺硬啊!
”女人把碗往床头那个豁了口的瓦盆边沿一放,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稠乎乎的白米粥,上面飘着几片绿油油的菜叶子,
还有一小撮……咸菜疙瘩丝?陆廷深看着她,大脑还在努力重启,
试图将眼前这张鲜活、带着点泼辣劲儿的脸和昏迷前的碎片记忆拼凑起来。他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发痛,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水……”“等着!”女人转身,
拿起那个“劳动最光荣”的搪瓷杯,走到瓦盆边,舀了半杯水递过来,“喏,干净的。
”陆廷深撑着坐起,接过杯子。水很凉,带着点土腥气,但他顾不得许多,仰头灌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谢……”他刚吐出一个字。“甭谢!
”女人大手一挥,打断他,指了指那碗粥,“趁热吃,你这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得亏我灌了你几勺米汤!饿坏了吧?”一天一夜?陆廷深心头一沉。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搪瓷杯,又看看那碗简陋却热气腾腾的粥,
再看看眼前这个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老娘罩你”豪气的村姑。他沉默了几秒,
哑着嗓子问:“这是哪里?你……救了我?”“下河村,村尾,我家。
”女人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叫林小满。昨儿晚上在村口老榆树底下捡的你,跟滩烂泥似的,
差点让雨水泡发了!算你运气好,碰上了我,换了别人,谁管你这闲事?”她上下打量着他,
眼神直白得像是在看自家地里刚刨出来的土豆,“醒了就好。说说,叫啥?打哪儿来的?
咋混成这德行了?穿个破洞衣裳配西裤,城里打工被骗了?”破洞衣裳?
陆廷深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私人定制的顶级羊绒混纺T恤,
此刻皱巴巴、湿乎乎地贴在身上,胸口和胳膊上几道醒目的撕裂口子,边缘还挂着泥浆。
难怪她认错,这形象,确实……符合一个落魄打工仔的全部特征。他脑中念头飞转,
这场“意外事故”绝不单纯,有人想让他彻底消失,身份暴露,只会引来更大的危险。
眼前这个叫林小满的村姑,虽然环境简陋得让他窒息,但至少是目前唯一能提供庇护的地方。
他需要时间弄清楚状况,更需要时间……恢复体力。“我……”他清了清干痛的嗓子,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疲惫,“我叫陆……深。从城里来,
想找个活儿干……路上……遇到点麻烦。”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林小满,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劫后余生的脆弱和感激,“谢谢你,小满姐。救命之恩,
我……以后一定报答。”语气诚恳,将一个落难者的无助和知恩图报表现得淋漓尽致。
林小满显然很吃这一套。她看着眼前这张俊脸露出这种“小可怜”的表情,
心里那点本就旺盛的保护欲瞬间膨胀起来。她豪气地一拍大腿:“行啦行啦,
甭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报答啥?管你几顿饭饿不死我就行!看你细皮嫩肉的,
也不像能干重活的料……啧,先养好伤吧!这地方,以前是猪圈,我收拾出来放杂物的,
条件就这条件,别嫌弃啊!”她指了指四周,说得理直气壮。猪圈?!
陆廷深的目光再次扫过那面《母猪产后护理》挂历,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饶是他定力惊人,此刻脸上的肌肉也控制不住地僵硬了一瞬。他强行压下胃里的翻腾,
艰难地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不嫌弃,有个地方落脚,已经很好了,谢谢小满姐。
”“这就对了嘛!”林小满满意地点点头,把粥碗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吃!
吃完了碗放盆边,我晚点来收。好好歇着,别乱动,你那腿我看也扭得不轻!
”她风风火火地交代完,转身就出去了,留下陆廷深一个人,对着那碗飘着咸菜丝的粥,
以及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属于“前猪圈”的独特气息,
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的人生思考。接下来的日子,对陆廷深而言,
无异于一场漫长而奇特的“变形记”。
他的“豪华单间”——也就是林小满口中“收拾出来的猪圈”,成了他暂时的避风港,
也是他体验生活的极限场所。每天清晨,
他是在窗外几只精力过剩的大公鸡嘹亮的“喔喔喔”声中醒来的。随后,便是隔壁猪圈里,
林小满口中的“花花”和它的崽儿们发出的各种哼唧、拱食、争抢的声音,
以及那随着晨风精准灌入房间的、浓郁得化不开的猪饲料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这气味,
比任何提神醒脑的咖啡都有效。他的腿伤不算太重,扭伤加一些挫伤,但行动依旧不便。
林小满成了他的“专属看护”,虽然这看护风格极其粗犷。她每天准时送来三顿饭,
主食永远是粥或面条,配菜是自家腌的咸菜、萝卜干,偶尔会有一小碟炒青菜,
油星少得可怜。碗筷都是那种粗粝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粗瓷或搪瓷制品。“喏,吃吧!
伤号优待,今天给你多加了片菜叶子!”林小满把碗往他床边的小板凳上一放,
语气像是施舍。陆廷深看着碗里那几根蔫巴巴、油光近乎于无的青菜,
再想想自己平时吃的那些由米其林三星主厨精心料理、摆盘如艺术品的餐点,
巨大的落差让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但他没得选,他默默端起碗,用那双不太习惯的粗糙筷子,
将食物一点点送入口中。味道寡淡,口感粗糙,但他吃得异常认真,
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
为了打发这漫长而无所事事的时光,也为了让自己尽快融入这个“猪圈生态”,
陆廷深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那本卷了边的《母猪产后护理实用手册》上。起初是无奈,
房间里实在没有任何能称之为“读物”的东西。他皱着眉,
忍着那股纸张发霉和油墨混合的陈旧气味,翻开了那本图文并茂的小册子。
“母猪**鉴定:外阴红肿,粘液清亮,食欲减退,
爬跨行为增多……”“妊娠期管理:分阶段调整饲料配比,保证营养均衡,
适当运动……”“分娩接产准备:产房消毒,
备好干草、碘酒、结扎线、保温灯……”“产后护理要点:消炎,补充营养,仔猪保温,
预防**炎……”一页页看下去,陆廷深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嫌弃、忍耐,
渐渐变成了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专注和……震惊。他发现,这看似粗浅的养殖手册里,
竟然蕴含着极其严谨的逻辑链条和成本控制思维。
从母猪**配种的时间窗口管理(直接影响年产胎次和仔猪成活率),
到妊娠期分阶段精细化饲喂(最大化饲料转化率,避免浪费),
再到分娩接产的标准化流程(降低仔猪死亡率),
最后是产后护理的疾病预防(减少治疗成本,
寿命)……这分明就是一套完整的、以利润最大化为核心目标的“生猪生产流程优化方案”!
他越看越心惊。这乡村养猪户的实践智慧,在某些方面,其效率导向和细节把控,
甚至超越了他集团里某些拿着高薪、只会做PPT的部门经理!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集团旗下那个号称“高科技生态养殖”却连年亏损的项目,
那些花哨的概念和昂贵的设备,似乎都成了巨大的讽刺。于是,
林小满每次进来送饭或查看他伤势时,总能看见这位“陆深”同志,靠坐在那张硬板床上,
腿上摊开着那本《母猪产后护理实用手册》,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的配图(通常是各种状态的母猪器官特写),
眼神深邃得仿佛在研读什么华尔街金融报告或者尖端科技论文。“喂,陆深!
”林小满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叉着腰站在床边,一脸狐疑,“你老抱着这破书看啥呢?
看得懂吗你?咋的,想改行当兽医啊?”她凑过去,指着书上一张母猪**炎的示意图,
“研究这个?想给花花看病?”陆廷深猛地回神,
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带着晒斑、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脸,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猪圈气息。他下意识地合上书,
动作有点仓促,耳根微微发热。他清了清嗓子,
试图找回一点属于“陆总”的镇定:“咳……随便看看。小满姐,
你这手册……写得很有条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有条理?就这破书?
你怕不是脑袋真被雨淋坏了吧?”她拍打着陆廷深的肩膀,
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瞬间僵硬的身体,“行啦行啦,少看点这玩意儿,省得把脑子看坏了!
赶紧吃饭!”陆廷深看着林小满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
再看看手里这本被他赋予了“战略高度”的养猪手册,第一次觉得,
自己引以为傲的商业头脑,在这个简陋的猪圈房里,似乎有点……水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