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死寂,唯有雷昊压抑的呜咽和远处冰棱融水滴落的声响,如同敲打在灵魂上的丧钟。岳镇海的话语冰冷如万载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可辩驳的重量,将雷玄生还的最后一丝渺茫希望彻底碾碎。
**掉下去,便过界了。**
这不仅仅是物理位置的坠落,更是存在本质的界限跨越。深渊归墟,那是守山人的职责所系,也是生者不可踏足、不可挽回的绝域。
雷昊蜷缩在冰冷的岩壁角落,巨大的身躯因极致的悲痛和无力而微微颤抖。他感觉不到伤口的剧痛,感觉不到刺骨的严寒,胸腔里只剩下一个巨大而空洞的回响——墨玄没了。那个从小一起长大,嬉笑怒骂,无数次并肩浴血的兄弟,那个在魔气缠身时依旧死死护住身后同伴的玄子,就这样被这该死的雪山、该死的深渊、该死的命运吞噬了。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连冲下去陪他一起死都做不到!因为岳镇海的威压曾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因为此刻他怀中还有一个气息奄奄、需要他守护的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交织着痛苦与不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岳镇海那玄青色的、如同亘古磐石般冷漠的背影��
“过界者…就该死吗?”雷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刻骨的恨意,“岳镇海!**守的到底是什么规矩?!规矩比人命还重要?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还在挣扎的人掉下去,就因为那狗屁的‘界限’?!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吗?!”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用尽了残存的力气,唾沫星子混合着血沫喷溅在冰冷的空气中。
岳镇海没有回头。他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雷昊那饱含血泪的控诉只是吹过山岩的微风,不值一提。他只是沉默地面对着那块散发着暗红微光的门坎石,如同在履行某种亘古不变的仪式,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规矩就是规矩,界限就是界限,不容置疑,不容僭越。守山人的职责高于一切情感与个体的存亡。
这份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更令人绝望。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雷昊的喘息渐渐平复,只剩下沉重的抽噎。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冰窟里的寒气,一丝丝渗透进他的骨髓,冻结了他沸腾的血液和狂怒的火焰。他颓然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的月清影身上。
少女依旧昏迷着,苍白如纸的脸颊紧贴着他染血的胸膛,长长的睫毛在幽蓝的微光下投下脆弱的阴影。衣襟上那朵小小的血梅,颜色更深暗了,如同凋零前最后的印记。她微弱的呼吸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雷昊紧绷的神经。
净源村最后的纯净血脉…墨玄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人…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活着的意义。
不能放弃!玄子没了,清影…清影必须活下来!这是他唯一能为玄子做的了!
一股新的、混杂着守护责任的火焰,在绝望的灰烬中微弱地燃起。雷昊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极其笨拙又无比轻柔地拂开月清影脸颊上沾着的几缕染血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与他魁梧身躯极不相称的小心翼翼。
“清影…撑住…”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晶碎裂般的**,从月清影的唇间逸出。
雷昊浑身一震,猛地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月清影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睫毛,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眼皮下的眼珠似乎在微弱地转动。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也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短促的起伏。紧接着,又是一声更清晰些的痛哼。
“清影?!”雷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部分绝望的阴霾,“你醒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月清影的眼皮终于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却布满了迷茫和痛苦的血丝,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艰难地聚焦,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脱。视线模糊一片,只有刺骨的寒冷和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剧痛是真实的。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冰冷的利刃贯穿,又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碾压过每一寸筋骨。
“呃…”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渣,狠狠刺入她混乱的意识:翻涌的魔气…墨玄那双暗金冰冷的魔瞳…雷昊浴血挡在身前的背影…崩塌的断崖…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还有…墨玄最后消失的身影…
“玄…子…”这个名字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从她干裂渗血的唇瓣间挤出,带着撕心裂肺的悲恸和巨大的恐惧。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眼角渗出的血丝,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清影!别怕!是我!雷昊!”雷昊的声音带着急切和安抚,他试图稳住她,“我们暂时安全了!玄子他…”提到墨玄的名字,雷昊的声音猛地一滞,巨大的悲痛再次涌上喉咙,让他无法继续。他只能更紧地护住她,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她眼中的恐惧。
月清影的目光终于艰难地聚焦在雷昊那张同样布满血污、写满疲惫和悲痛的脸上。她认出了他,巨大的恐惧和悲痛稍稍找到了依托。但随即,身体的剧痛和灵力枯竭带来的极度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意识在剧痛和昏沉的边缘反复沉浮。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从她倚靠的冰冷岩石处传来,悄然渗入她几乎冻僵的背脊。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那肆虐的、仿佛要将她灵魂冻结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丝丝。她体内那如同死水般枯竭的灵脉,也似乎被这股暖意轻轻触动,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迎来一滴甘露,虽然微不足道,却带来了生的希望。
“唔…”月清影发出一声细微的**,并非完全是痛苦,更多是一种被温暖抚慰的、下意识的反应。她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身侧——那块散发着暗红微光的、非金非玉的奇异黑石。门坎石表面的古老纹路,在幽暗的光线下似乎流转得更加清晰了些,那股守护与隔绝的气息,也仿佛变得更加柔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无声地为她提供着最后的庇护。
这感觉…好熟悉…又很陌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月清影的意识在暖流的抚慰下,稍稍凝聚了一丝。
“雷…大哥…”她艰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喘息,“你…你的伤…”即便自身濒危,她身为药师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雷昊身上那浓重的血腥气和紊乱至极、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气息。她挣扎着想动,想去查看他的伤势,但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别动!清影,我没事!你顾好你自己!”雷昊急忙按住她,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嘴角再次渗出的血丝,心如刀绞。他猛地抬头,看向依旧背对着他们、如同冰雕般的岳镇海,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不顾一切的恳求:“守山人!岳镇海!你看到了吗?她醒了!她还有救!求你!救救她!只要你能救她,我雷昊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去!要我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在冰窟中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岳镇海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再次扫过倚靠在门坎石旁的月清影。少女微弱的呼吸,脸颊上滚烫的泪痕与血痕,以及门坎石暗红纹路在她身周形成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屏障,都清晰地落入他眼中。
这一次,他眼底那亘古不变的冰寒,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那并非怜悯,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规则的确认。确认这个倚靠在“门坎”旁的纯净血脉,尚未真正越过那条无形的界限,尚在规则允许的“人间”一侧。
他没有理会雷昊那近乎卑微的恳求和赌咒发誓,只是对着月清影,用那毫无起伏的冰冷声音,陈述道:“净源血脉,灵力枯竭,魔气侵脉,心脉重创。”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指出了月清影此刻的致命伤势。“若无外力介入,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如同宣判的话语,让雷昊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目眦欲裂。
然而,岳镇海的目光却转向了雷昊,那双冰寒的眸子如同利刃,刺入雷昊伤痕累累的身体:“你,焚血裂穹,根基重损,脏腑移位,气血两虚,魔气残余侵蚀经络。若无外力,强撑不过一日。”
两个必死之人。
冰窟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雷昊粗重的喘息和月清影微弱痛苦的**。
岳镇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最终定格在雷昊身上,那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救她,可以。”
雷昊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但,”岳镇海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冰冷的铁律,“需要药引。”
“药引?什么药引?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给!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头?”雷昊急���地吼道,只要能救月清影,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粉身碎骨!
岳镇海的眼神却变得极其古怪,那是一种混合着洞悉、漠然和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意味的目光。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你**。”
“我?”雷昊猛地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骨头,皆是凡俗,于她无用。”岳镇海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穿透本质的洞察力,“但她体内残留的魔气,与你强行施展焚血裂穹后、体内无法彻底驱散、反而因根基受损而加速侵蚀的魔气残余,同出一源。”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入雷昊体内混乱的气血:“她此刻濒死,根源在于净源血脉与魔气的剧烈冲突。强行压制魔气,需以更强的魔气为引,引导她体内混乱冲突的力量,暂时达成一个…平衡点,如同沸油之中投入引火之物,短暂压制爆裂,争取一线生机。而你体内此刻肆虐的魔气残余,虽微弱,却正是那同源的‘引火之物’。以你为引,引动她体内魔气,或可暂时缓解冲突,为后续疗伤争取时间。”
这理论匪夷所思,如同饮鸩止渴!雷昊听得目瞪口呆,但岳镇海那冰冷而笃定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瞬间明白了岳镇海的意思——用自己的身体��为容器和桥梁,主动接纳月清影体内冲突的魔气,甚至用自己的魔气去“喂养”她体内的魔性,暂时平息那撕裂她的风暴!
这无异于将自己推向更深的魔化深渊!甚至可能加速自己的死亡!
但…
雷昊的目光瞬间落在月清影那张苍白痛苦的小脸上。没有犹豫,没有丝毫的迟疑!
“好!我当药引!怎么做?!”雷昊斩钉截铁,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只要能救她,哪怕下一刻自己就变成毫无理智的魔物,他也在所不惜!
“靠近她。将你的伤口,贴在她的伤处。运转你残余的、最本源的气血之力,无需刻意压制魔气,让它…自然流转。”岳镇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指令。
雷昊没有丝毫犹豫。他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挪动着身体,凑到月清影身边。他撕开自己胸前早已破烂、被鲜血浸透的衣襟,露出那道最深、几乎贯穿胸腹、此刻仍在缓缓渗血的恐怖伤口。然后,他极其轻柔地,将月清影那冰凉、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自己滚烫、跳动的伤口之上!
“呃!”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翻卷皮肉的瞬间,剧痛让雷昊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但他咬紧牙关,死死忍住。
月清影的手猛地一颤,似乎被那滚烫的温度和狰狞的伤口惊到,下意识地想缩回,却被雷昊用仅存的力气轻轻按住。
“清影…别怕…忍着点…”雷昊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却无比温柔。
他闭上眼,不再试图压制体内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侵蚀的魔气残余,反而按照岳镇海所说,强行催动那早已枯竭、仅存一丝的本源气血之力!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上,强行投入最后一把干草!
轰!
一股灼热而混乱的气息,瞬间从雷昊体内爆发出来!那气息中夹杂着狂暴的雷火之力,但更多的,是如同墨玄魔气一般的、冰冷而充满毁灭欲望的黑暗力量!这股力量不受控制地顺着两人接触的伤口,汹涌地涌入月清影体内!
“啊——!”月清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滚烫的岩浆灌入了冰封的河流!她体内的净源血脉之力如同受到最强烈的亵渎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纯净的排斥光芒!而侵入的魔气则更加狂暴地肆虐,与她体内本就混乱的魔气汇合,疯狂冲击着她脆弱不堪的灵脉和心脉!
冰与火的炼狱,在她体内再次上演!比之前更加猛烈!
雷昊清晰地感受到月清影身体的剧烈抽搐和痛苦,心如刀绞,但他不能停!他只能更疯狂地催动那残存的气血,将更多的、带着自身生命本源和魔气残余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渡送过去!
就在这时,倚靠在门坎石上的月清影,身体猛地一震!她原本因剧痛而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冰蓝色光芒骤然亮起!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点亮的一颗寒星!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纯粹到极致的净化本能,在她濒死的绝境中被彻底激发!
“呃…嗬…”月清影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嘶鸣。她不再是被动承受痛苦,反而凭借着药师对自身灵脉的深刻理解和那被激发的净源本能,开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极其笨拙却异常坚韧的方式,引导那两股在她体内疯狂对冲、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力量!
她不再试图强行驱逐那狂暴的、来自雷昊的魔气残余,反而像一位在惊涛骇浪中操舟的舵手,用那微弱纯净的冰蓝光芒作为指引,艰难地“疏导”着它们!让那狂暴的力量不再无序冲撞,而是被强行引导着,冲向她体内那些被魔气堵塞、淤积最深的灵脉节点!
噗!噗!噗!
月清影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冲击,连续剧烈震颤!每一次震颤,都伴随着她口中喷涌出大股大股粘稠乌黑、散发着腥臭魔气的污血!这些污血落在冰冷的冰面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腾起缕缕黑烟!
她在以身为鼎,以魔为药,强行疏通魔气淤塞!这是一种近乎自毁的、极其凶险的疗伤方式!稍有不慎,便是灵脉寸断,当场毙命!
雷昊看得肝胆俱裂,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那些污血的喷出,月清影体内那混乱狂暴的能量冲突,似乎…真的在减弱!她那原本微弱到极点的生命气息,虽然依旧如同风中残烛,却奇迹般地…稳住了!不再继续急速滑向死亡的深渊!
“清影!撑住!就这样!”雷昊嘶吼着,更加不顾一切地将自身的气血和魔气残余输送过去,哪怕他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
岳镇海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然而,当他看到月清影眼中亮起那点纯净冰蓝光芒,看到她竟能凭借净源本能和药师底蕴,以如此凶险的方式疏导魔气时,他那如同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是“意外”的波动。那深邃如寒潭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闪动了一下。
时间在冰窟中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充斥着痛苦与挣扎。
终于,当月清影喷出最后一口颜色最深、魔气最重的污血后,她紧绷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眼中的冰蓝光芒黯淡消失,脸色苍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但她…还活着!体内的能量风暴虽然依旧存在,却暂时被强行压制在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平衡点上。
雷昊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巨大的身躯轰然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金星乱冒,感觉灵魂都要离体而出。他胸前的伤口因刚才的剧烈动作而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一片冰面。
成功了…暂时…成功了…雷昊的意识在模糊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冰窟内,只剩下两个重伤者微弱的喘息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血腥与魔气的混合味道。
岳镇海的目光缓缓扫过濒死的两人。他的视线在月清影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她那脆弱的平衡状态。最终,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
“她暂时不会死。但你,离死更近了。”他的目光落在气息奄奄的雷昊身上,陈述着冷酷的事实。
雷昊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值…值得…只要她…能活…”
岳镇海没有再说话。他沉默地走到冰窟一角,那里堆放着一些简陋得近乎原始的器具:一个粗糙的石臼,几块磨得光滑的黑色石头,还有几个用某种坚韧兽皮缝制的、散发着淡淡寒气的袋子。他拿起石臼和一块黑石,又走到冰壁旁,用那沉重的暗沉古戟的戟尾,极其精准地敲击下几块颜色最深、仿佛蕴含了万年寒气的深蓝色冰晶。
他将冰晶放入石臼,用黑石开始研磨。动作沉稳、缓慢,带着一种古老而精准的韵律。坚硬的深蓝冰晶在他手下发出细碎的声响,渐渐化为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细腻如尘的粉末。冰窟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
雷昊强撑着模糊的意识,看着岳镇海的动作。药师?这个冷酷无情的守山人,竟然在…配药?
研磨好冰粉,岳镇海打开一个兽皮袋。里面并非草药,而是一些同样散发着微弱寒气、颜色各异的奇异冰晶颗粒和几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白色叶片。他将研磨好的深蓝冰粉与袋中几样冰晶混合,又捻碎两片白色叶片撒入其中,最后,他做了一件让雷昊瞳孔骤缩的动作——
他伸出左手食指,指尖上凝聚起一点极其精纯、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暗青色光芒,如同浓缩的冰寒星辰。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指尖点入石臼中的药粉混合物!
嗤——!
一股极淡的白气瞬间腾起!石臼中混合的药粉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幽蓝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活物般流转起来,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极致寒意与强大生机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岳镇海才端着石臼,走到雷昊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雷昊,目光冰冷依旧,没有丝毫施舍或怜悯的意味。
“张嘴。”命令式的语气。
雷昊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嘴。他信任的不是岳镇海,而是对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对“门坎”规则的遵守。既然对方愿意拿出这奇异的药粉,至少说明,在对方眼中,自己此刻还有存在的价值。
岳镇海用一片干净的薄冰片,挑起一小撮那闪烁着幽蓝光芒、散发着奇异寒气的药粉,精准地弹入雷昊口中。
药粉入口即化!没有味道,只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吞下整座冰川核心的极致寒意!这股寒意瞬间从口腔蔓延至全身!所过之处,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侵蚀的魔气残余、那燃烧般的剧痛、那如同被掏空般的虚弱感,竟如同被冻结一般,瞬间迟滞、凝固!一股精纯而强大的生机之力,却在那极致的寒意深处悄然勃发,如同冰封大地下的暖流,开始极其缓慢地滋养他那重创的根基、修复他移位的脏腑、勉强维系住他那即将溃散的生命之火!
这药效,霸道而精准!绝非凡俗手段!
“这…是什么药?”雷昊感觉那致命的虚弱感被强行压住,意识也清醒了几分,忍不住嘶哑地问道。
岳镇海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到月清影身边,同样用薄冰片挑起更小的一撮药粉。他的动作似乎…更加慎重了些。他没有直接喂入月清影口中,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极其精准地在她胸前几处要穴快速拂过,渡入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暗青色力量,强行**她几乎停滞的心脉。
“咳…”月清影受到**,身体微微一颤,发出一声微弱的呛咳。
就在这一瞬间,岳镇海手腕一抖,那点幽蓝的药粉化作一道微光,精准地没入了月清影微张的口中。
药粉入体,月清影的反应比雷昊更加剧烈!她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皮肤下似乎有幽蓝的光芒在急速流转,与体内那脆弱的平衡点发生剧烈的碰撞!但倚靠着的门坎石散发出的暗红微光似乎加强了守护,死死护住了她的心脉核心。片刻之后,那剧烈的冲突才缓缓平息下去。月清影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脸上那死灰般的绝望气息被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薄冰覆盖下的生机所取代。她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但生命气息却比之前稳固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岳镇海将石臼放回原处,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重新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门坎石,如同在守护着某种永恒的寂静。
雷昊感受着体内被强行压制的伤势和魔气,看着月清影那暂时稳定的气息,心中百感交集。死里逃生的庆幸,对墨玄坠落的巨大悲痛,对岳镇海冷酷手段的复杂感受,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如同沉重的枷锁。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岳镇海那玄青色的背影。沉默良久,他终于忍不住,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守山人…真的只是守着这座山…守着那条界限吗?”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那块散发着暗红微光的门坎石,“还有…这石头…它…好像对清影…不太一样?”
岳镇海缓缓转过身。这一次,他没有再回避雷昊的问题。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如同蕴藏着万古寒冰,平静地迎上雷昊的目光。
“守山人,守的从来不是这座雪峰。”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冰川移动时发出的沉闷轰鸣,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重,“也非仅仅一条界限。”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岩,投向了那无尽黑暗的深渊深处,又似乎回溯了极其悠远的岁月。
“守的,是这道‘门坎’。”他微微抬手指向那块黑色岩石,“门坎之内,是尚可喘息、尚存希望的人间烟火。门坎之外…”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冷冽,如同极地吹来的寒风,“是早已被‘归墟’浸染、被‘渊’所觊觎、万物终将沉沦的…旧日坟场。”
“雪峰,不过是旧日坟场边缘,一道最后、最薄的屏��。亦是…一道巨大的伤口。”他的话语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隐晦、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怆?
“守山人,便是这伤口之上,最后的痂。亦是…徘徊于门坎内外,阻止旧日坟场的污秽彻底淹没尚存人间…的…守墓者。”
守墓者!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雷昊的心上!他瞬间明白了岳镇海那份深入骨髓的漠然与冰冷从何而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独地守望着深渊,守望着那无尽的沉沦与黑暗,见证着一切试图越界者的毁灭…这种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永恒的酷刑!
“至于她…”岳镇海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昏迷的月清影身上,那目光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意味,“净源血脉…纯净而脆弱,如同这绝域雪峰上最后一片未染尘埃的雪花…她的存在本身,便是对‘渊’的**,也是…对这道脆弱门坎的…某种印证。”
印证?印证什么?雷昊心中疑惑更深。他刚想追问,岳镇海却已再次转过身,重新面向门坎石,恢复了那亘古不变的沉默姿态。显然,关于月清影,他不愿再多说一字。
冰窟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伤者微弱的呼吸和门坎石暗红纹路无声的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药力持续作用,也许是倚靠门坎石带来的暖意,月清影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悠长了一些。她长长的睫毛再次颤动起来。
这一次,她的苏醒似乎比之前顺畅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意识却更加清晰。身体的剧痛虽然还在,但那种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的冲突感和冰冷感,被一股奇异的、源自门坎石的温暖和体内那脆弱的平衡感取代了。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幽暗的冰蓝光线和雷昊那张写满关切与疲惫的脸。
“雷…大哥…”她的声音依旧细弱,却少了几分破碎感。
“清影!你感觉怎么样?”雷昊急忙凑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紧张。
月清影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蹙起秀眉,似乎在细细体会着身体的状态。药师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开始内视。灵脉依旧枯竭混乱,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但那些狂暴冲突的能量,确实被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暂时束缚在了一个平衡点上。心脉处,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极致寒意的生机之力在缓慢流转,勉强维系着核心的稳定。
她艰难地移动视线,看到了自己衣襟上那大片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也看到了雷昊胸前那道更加狰狞、只是被幽蓝寒光暂时封住的恐怖伤口。
“我…暂时…死不了…”月清影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心痛,目光落在雷昊的伤口上,“你的伤…很重…”
她挣扎着,试图抬起手。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咬着牙,凭借着药师强大的意志力,极其缓慢地将手伸向自己腰间——那里系着一个同样染血的、小小的素色锦囊。
她的动作吸引了岳镇海的注意。他那如同冰雕般的身影似乎微微侧了一下,目光第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了月清影的动作上。
月清影的手指颤抖着,异常艰难地解开了锦囊的系带。锦囊里并非金银,而是几个更小的、用特殊油纸和冰蚕丝精心包裹的小包,以及一个扁平的、温润的玉盒。每一个小包和玉盒上,都用极其纤细的笔触标注着名称。
她颤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其中一个标注着“寒髓断续膏”的小包上。这是她以净源村秘传手法,采集雪峰极寒之地的稀有冰髓草为主药,辅以多种珍贵辅料炼制而成的救命灵药,对外伤和冻伤有奇效。另一个标注着“蕴灵护心散”的玉盒,则是针对内伤和灵力枯竭的保命之物。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散发着淡淡寒气、色泽莹白的药膏。又打开玉盒,里面是几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温润白光的丹丸。
“雷大哥…张嘴…”月清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尽管虚弱,却透着一股属于药师的权威。她捻起一粒“蕴灵护心散”,用尽力气递到雷昊嘴边。
雷昊看着那粒珍贵的丹丸,又看看月清影那苍白却坚定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没有犹豫,顺从地张开嘴,吞下了丹丸。一股温和却精纯的暖流瞬间在腹中化开,迅速流转向四肢百骸,与他体内那股霸道的冰寒药力相辅相成,开始更有效地滋养他重创的脏腑和根基。他胸前的伤口,那被幽蓝寒光封住的边缘,似乎也传来一丝丝麻痒的感觉。
月清影又用指尖剜起一小块“寒髓断续膏”,示意雷昊解开胸前的包扎。雷昊依言照做,露出那狰狞的伤口。少女冰凉而颤抖的指尖,带着莹白的药膏,极其轻柔、却又无比精准地涂抹在雷昊伤口最深处和边缘翻卷的皮肉上。药膏触体,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压下**辣的疼痛,伤口处那幽蓝的寒光似乎也变得更加凝实,与药膏的效力结合,开始加速止血生肌。
处理完雷昊的伤口,月清影已是满头虚汗,气喘吁吁,但她没有停下。她又捻起一粒“蕴灵护心散”放入自己口中,闭目调息片刻。药力化开,她那苍白得透明的脸颊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软软地靠在门坎石上,疲惫地闭上眼。但仅仅片刻,她又强行睁开,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韧,扫过冰窟,最后落在了那块散发着暗红微光的门坎石上,以及旁边沉默伫立的岳镇海。
药师的敏锐直觉告诉她,这块石头和这个守山人,绝不简单。尤其是这块石头…那股守护的暖意,那股隔绝深渊气息的力量…还有之前她濒死时,体内血脉与之产生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她艰难地抬起手,不是去拿药,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之意,用指尖,极其缓慢地、轻轻地触碰向门坎石表面那流动的暗红纹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古老符文的瞬间——
嗡!
整个冰窟,连同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门坎石上那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的暗红纹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红光!红光如同鲜血般流淌,瞬间照亮了整个冰窟!一股沉重、古老、带着无尽悲怆与苍凉的气息,如同苏醒的远古巨灵,轰然从门坎石中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顺着月清影触碰的指尖,狠狠冲入她的识海!
一幅幅破碎而模糊的画面瞬间炸开:
***无边的黑暗!**比深渊更幽邃,比归墟更死寂!唯有巨大的、贯穿虚空的暗金色锁链纵横交错,散发着冰冷而绝望的光芒!锁链上,无数扭曲的、痛苦哀嚎的魔影被贯穿、缠绕、撕扯!
***翻涌的混沌之海!**死寂无声,却蕴含着吞噬一切的恐怖!一个无法形容其庞大的、模糊的巨影在混沌中沉浮,被无数条最粗壮的暗金锁链贯穿!锁链绷紧,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低沉**!
***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伤痕!**如同大地的脊梁被生生撕裂!伤痕的一侧,是尚存绿意与生机的破碎山河;另一侧,是翻滚着无尽黑暗与魔影、不断侵蚀扩张的混沌污秽!一座孤高、险峻、通体覆盖着万载玄冰的雪白山峰,如同巨大的楔子,死死钉在那道撕裂天地的巨大伤痕之上!山峰之巅,一个模糊却无比高大的身影,背负着巨大的暗沉古戟,如同亘古的雕塑,孤独地伫立在咆哮的风雪与翻滚的黑暗之间,面对着那不断试图侵蚀而来的混沌污秽!那身影…竟与眼前的岳镇海有几分神似!只是更加古老,更加悲怆!
***一个名字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沉重,狠狠烙印在月清影的灵魂深处:**
**“苍——脊——!”**
轰——!!!
月清影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向后弹开,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出!她抱着剧痛欲裂的头颅,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尖叫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和深入灵魂的悲怆!
“苍脊…苍脊山?!”雷昊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下意识地吼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整个冰窟的震动更加剧烈!冰壁上的幽蓝光芒疯狂闪烁,无数细小的冰屑簌簌落下!
一直沉默如冰的岳镇海,在听到“苍脊”二字的瞬间,他那如同亘古磐石般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始终深邃冰冷的眼眸,此刻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锐利光芒!那光芒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触及了最深沉禁忌的冰冷怒意!
他死死盯着蜷缩在地、痛苦不堪的月清影,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平静,带着一种雷昊从未听过的、仿佛从九幽深处传来的冰冷与压抑的狂澜:
“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