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高育良那一声充满了关切与同情的“同伟”,像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祁同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眼眶一热,险些就落下泪来。
重生以来,他满心都是复仇的火焰与算计的冰冷,可这一声“同伟”,却让他想起了许多早已被权力欲所掩盖的往事。
他想起了在汉大求学时,高育良在课堂上的谆谆教诲;
想起了自己作为学生会主席,跟在老师身后处理各种事务的意气风发;
更想起了上一世,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地,将这位亦师亦父的恩师,也一同拉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归根结底,是他的野心和欲望,玷污了这份师生情谊。
高育良固然有他自己的问题,但若没有他祁同伟的“投名状”和不断地推波助澜,老师的结局,或许不至于那般凄凉。
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祁同伟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应了一声:“老师,是我。”
电话那头的高育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同伟啊,你的事,我听说了。
分配的结果出来后,我就找了组织部。
但是……唉,省里的梁书记最近和我谈过几次关于年轻干部培养的工作想法,话里话外,都提到了你。
我顺势提了你的名字,希望能把你留在省厅,但梁书记觉得,你这样的优秀学生,更应该到基层去,多锻炼锻炼,接一接底层的地气。”
高育良的话说得委婉,但祁同伟又岂会听不出其中的门道。
什么“多锻炼锻炼”,不过是梁璐的父亲,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在不动声色地敲打自己罢了。
他这是在用前途告诉自己,得罪了他梁家的女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祁同伟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辩解。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高育良继续说道:“同伟,你不要有思想包袱。那个地方是偏僻了点,条件也苦了点,但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不会让你一直在那里待下去的。
你先安心待一段时间,就当是体验生活,磨练心性。
等风头过去,我一定会想办法,找机会把你调回汉东,调回省里的重要部门。”
上一世,听到老师这番承诺,他感激涕零,将之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现在,祁同伟的心中却再无波澜。他知道,老师说的是真心话,但他也知道,这个“机会”遥遥无期。
若非自己后来惊天一跪,攀上了梁璐,恐怕他真的会在那个山沟里,等到心死。
“老师,”祁同伟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开口拒绝道,“谢谢您的好意。
但是,我想我不回去了。”
“嗯?”
高育良显然对这个回答感到十分意外,“同伟,你说什么?
你不回汉东了?
你这是什么想法?
是不是在跟我说气话?”
祁同伟沉默了十几秒,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当然不打算走前世的老路,再像条狗一样去跪舔梁璐。
可不走这条路,他又能走向何方?
难道真的要在这个司法所里,和老所长一起,与山林野味为伴,了此残生?
不,那不可能。
以他重生一次的先知优势,想要赚钱简直易如反掌。
无论是九十年代末到两千年之交的股市,还是未来的房地产、互联网,甚至是那些即将出台的重大政策,随便抓住一个风口,他都能在短时间内赚得盆满钵满,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富翁。
可是,钱就是他想要的全部吗?
上一世,他坐拥山水庄园,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他真正迷恋的,是那种手握权柄,一言可决人生死,一念可动风云变幻的滋味!
他要的,是人上人,是胜天半子!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思索:“老师,我不是说气话。
目前这只是分配实习,离正式定岗还有一段时间。
我想……我想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我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这个回答,既没有顶撞老师,又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高育良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同伟,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有气。
但你绝对不能意气用事!
你是谁?
你是汉东大学政法系的高材生,是曾经的学生会主席!
你的前途在体制内,体制内的工作,绝对不能丢!你明白吗?”
“我明白,老师。”祁同伟应道。
他脑子里还有些混乱,许多事情他想不明白。
不知道在他吞枪自尽之后,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高小琴怎么样了?
他的恩师高育良,最终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赵瑞龙、赵立春那些人,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不会有好下场。
但他忽然想到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他祁同伟的死,以及“汉大帮”的覆灭,对于那位空降而来的沙瑞金书记,就真的是一场完胜吗?恐怕也未必。
经此一役,汉东官场地震,派系之争的盖子被彻底揭开,沙瑞金虽然赢了,但也必然会因为手段过于激烈,而让某些更高层的人物感到不满。
他向上的路,恐怕也就此走到了尽头。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前世的自己,以命为子,搅动了整个汉东的棋局,也算是……胜天半子了!
这个念头让他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冷笑。
电话那头的高育良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学生心态的剧变,他缓和了语气,说道:“你能想明白就好。
先这样吧,我这边等会儿还要去省里,参加一个‘名校联盟’的会议,是关于学术交流的。”
祁同伟本已准备挂电话,但听到“名校联盟”这几个字,只是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名校联盟会议?”
“是啊,燕京大学、复旦大学……好几所国内顶尖学府都派人来了,说是要加强校际合作,好像还涉及到去国外的交换生资格,规格挺高的。”
交换生!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祁同伟脑中的迷雾!
他顿时来了兴趣,正想详细追问,高育良那边却似乎没有多说下去的心情了。
“好了,同伟,先这样,你自己多保重,有什么想法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完,不等祁同伟再开口,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祁同伟握着听筒,愣在原地。一个全新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野蛮生长。
离开汉东!
对!
为什么不离开汉东这个泥潭呢?
只要离开了这里,梁家的势力再大,也鞭长莫及!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外面的世界,有无限的可能!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起电话,按照记忆中的号码,再次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高育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谁啊?”
“老师,是我,祁同伟。”
“同伟?怎么了?还有事?”
“老师,对不起打扰您了,”
祁同伟的语气变得无比诚恳和急切,“我想跟您详细了解一下那个交换生的事情,这对我很重要!”
高育良或许是被他语气中的郑重所感染,沉默片刻后,还是耐着性子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个交换生项目,是国家为了培养高精尖人才而设立的,名额极少,竞争异常激烈。
其中有两点是硬性要求。
第一,必须要有本校知名教授,最好是博导级别的老师,出具的实名推荐信。
第二,申请的起点,就是研究生。
本科生,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听完这两个条件,祁同伟的心凉了半截。
老师推荐倒是不难,以高育良对他的器重,只要他开口,高老师肯定会帮忙。
但第二个条件,研究生……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先考上研究生。
而在汉东大学,想要报考政法系的研究生,就绝对绕不过去一个人——梁璐。
她是系里最年轻的副教授之一,也是研究生招生的面试官之一。
以她对自己的恨意,她绝对会动用一切手段,将自己挡在门外。
刚刚才兴起的念头,似乎瞬间就要灰飞烟灭。
电话里再次传来嘟嘟的忙音,祁同伟失魂落魄地放下电话,一**坐在了吱呀作响的木椅子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难道,自己终究还是逃不出梁璐的手掌心?
难道这一世,还是要重复那个屈辱的选择?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老所长王富贵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盆走了进来,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驱散了屋内的霉味。
“小祁,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
老所长笑呵呵地将盆子放在桌上,“今天运气好,碰着个打猎的,弄了条野猪腿。
我给你炖了,加了山里的野蘑菇,香得很!”
祁同伟抬起头,看着老所长那张淳朴的笑脸,脑子里却还在回响着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谁还不是同道中人呢?”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他脑海中的重重迷雾!
他猛地站起身,双眼放光地盯着老所长,急切地问道:“王所长,我听人说,您……您当年是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老所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嗨,什么高材生,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快,趁热吃肉!”
然而,祁同伟的眼前却是一片雪亮!
他死死地盯着老所长,心中的那个疯狂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既然在汉大考研绕不过梁璐,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在汉大考呢?
这位老所长当年是燕京来的高材生,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可以跳出汉东!
他可以去报考燕京大学,去报考复旦大学,去报考任何一所汉东之外的顶尖学府!
只要能离开汉东,梁家的手,就再也伸不了那么长!
一瞬间,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