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地权衡利弊。那双明亮的杏眼里，警惕、惊疑、算计的光芒飞快地交替闪过。

跑？看裴彦之这架势，今晚她插翅难飞。硬拼？纯属找死。裴彦之能执掌锦衣卫，一身功夫深不可测，她这点三脚猫，连给他挠痒痒都不够格。

那么……合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疯狂。跟裴彦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前世他亲手把谢家送上断头台，虽然后来为她发疯为她死……但谁知道他骨子里是不是还是个偏执狂？

可是……

她脑中闪过父亲被押上刑场时苍老绝望的脸；闪过舅母那张伪善笑容下递来的毒碗；闪过皇后那张雍容华贵却阴狠刻薄的面孔；还有……那个坐在龙椅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他们所有人当做棋子的皇帝！

仅凭她一人之力，想要对抗这些庞然大物，想要改变谢家的命运，想要自己活过十七岁……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裴彦之，这个同样带着前世记忆、手握滔天权柄的男人，无疑是她眼前唯一的、也是最强力的“大腿”。他手中的情报网，他掌控的锦衣卫和刑部力量，都是她现在最急需的武器！

至于他图什么？谢明臻的目光落在裴彦之脸上。他依旧维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月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线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也不敢深究的情绪。

图她的命？他前世已经为她死过一次了。图谢家？他若真想谢家死，现在就可以动手，何必蹲在这里跟她废话？图……她这个人？

谢明臻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被她强行按捺下去。管他图什么！只要目标一致——扳倒真正的凶手，保住谢家，活下去——那就有合作的基础！权当与魔鬼做交易，互相利用罢了！

而且……她欠他一条命。前世他为她而死，这份因果，今生她得想办法还上。

电光火石间，谢明臻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不安，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冷静。她缓缓放下了那根一直虚虚抵着裴彦之喉咙的木簪，动作干脆利落地将它插回发髻。

“谈可以。”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过，得按我的规矩来。”

裴彦之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早料到她会如此。“洗耳恭听。”他好整以暇地站直身体，将那包桂花糖又往前递了递。

谢明臻没接那糖，她后退一步，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双手抱胸，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谈判姿态：“第一，对外，你我必须装不熟！最好装作互不认识，或者干脆有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对内，信息共享，情报互通有无，不得隐瞒关键线索！”开什么玩笑，要是让人知道她跟裴阎王搅和在一起，她这大腿还没抱稳，估计就被暗处的毒蛇撕碎了！

“第二，”她伸出两根手指，眼神锐利，“所有需要动刀子、见血光、跟人拼命、得罪朝中大员的脏活累活，你来！”她指了指裴彦之，然后又指向自己，“我呢，负责动脑子，挖坑下套，搜集证据，运筹帷幄！”开玩笑，她可是要活到八十的，打打杀杀多危险！

裴彦之看着她一本正经划分“职责范围”的样子，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嗯，裴某……擅长砍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谢明臻被他这坦然的“砍人宣言”噎了一下，随即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划清界限的决绝：“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事成之后，扳倒了该扳倒的人，保住了我谢家，确保我能活蹦乱跳地活到八十岁！届时，桥归桥，路归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当你的权臣，我做我的胭脂铺子老板娘，老死不相往来！”

最后八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用力，仿佛要用这句话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裴彦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月光下，他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沐在清辉中，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得更加剧烈，有无奈，有苦涩，有势在必得的暗芒，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温柔的妥协。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像平日里那种冰冷的、带着讥诮或威慑的浅笑，而是真正的、从眼底漾开的笑意，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被春风吹开，带着一种惑人的暖意和……狡黠？像一只终于把猎物诱入陷阱的老狐狸。

“好。”他答得异常干脆利落，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纵容，“谢**的条件，合情合理。裴某，成交。”

他甚至还伸出了手，做出一个击掌为盟的姿态。

谢明臻看着他脸上那过于灿烂（在她看来）的笑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里有点毛毛的。但对方答应得如此痛快，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狐疑地伸出手，象征性地在他掌心快速拍了一下。

“啪！”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谢明臻还是不放心，立刻从怀里（跑路必备）摸出一小截炭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借着月光，刷刷刷飞快地写下了那三条约定，尤其是最后那条“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写得又大又醒目！

写罢，她将纸笔递过去，眼神带着催促。

裴彦之接过，目光在纸上扫过，尤其在第三条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拿起炭笔，在那份“盟约”下方，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裴彦之。

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

谢明臻满意地拿回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炭笔灰），郑重地折好，塞进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很好！有了这张护身符，将来跑路就名正言顺了！

“那么，裴大人，”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合作伙伴的架势，“合作愉快？”虽然这合作怎么看怎么像与虎谋皮。

裴彦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无害：“合作愉快。”他顿了顿，补充道，“天色不早，谢**还是先回房休息吧。翻墙跑路之事，暂且搁置。明日……自有分晓。”

谢明臻撇撇嘴，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今晚是跑不掉了。她点点头，转身准备爬墙回去。

就在她笨拙地扒拉着墙头枯藤往上蹬的时候，身后传来裴彦之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对了，桂花糖……真的不要？压惊。”

谢明臻脚下一滑，差点又栽下来！她头也不回，没好气地吼了一句：“不要！齁甜！”然后手脚并用地翻过了墙头，身影消失在墙内。

墙根下，裴彦之站在原地，听着墙内传来轻微的落地声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他才缓缓抬起背在身后的右手。

那张刚刚被他签过名、此刻皱巴巴的“盟约”纸，正被他攥在手心。他的目光落在第三条“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那几个大字上，眼底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占有欲和势在必得的疯狂。

修长的手指捏住那张纸的边缘，指腹缓缓用力。

刺啦——！

轻微的、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那张代表着谢明臻“自由”希望的盟约，在他手中，如同脆弱的蝶翼，被一点点、慢条斯理地、撕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夜风拂过，卷起几片碎纸屑，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地。

裴彦之看着掌心残余的纸屑，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偏执的弧度，低声自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桥归桥？路归路？明臻……这辈子，你只能走有我裴彦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