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墙壁反射出“周慕白”的身影。深灰色定制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苍白但已不见明显病容的脸。林深看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神平静无波，只有最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调整了一下领带结的位置，指尖传来真丝布料细腻的触感——这是周慕白的习惯性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精致。
“叮。”
顶层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
一股混合着高级皮革、现磨咖啡和中央空调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默生集团总部的顶楼，视野开阔，装修极尽奢华与冷硬。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际线的钢铁丛林，阳光被切割成锐利的几何形状。曾经，这里是林氏集团的核心，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林深父亲林正宏的雪茄气息和他自己意气风发的笑声。如今，这里只剩下冰冷的秩序和陈默无处不在的掌控感。
前台秘书刘芸看到“周慕白”，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职业而恭敬的笑容：“周助，您回来了！陈总正在办公室等您。”她目光飞快地在“周慕白”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关于这位董事长特别助理“意外受伤”的传闻，在公司里私下流传着好几个版本。
“嗯。”林深（周慕白）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带着周慕白式的、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他脚步不停，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沿途遇到的员工，无论职位高低，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侧身让路，低声问候：“周助早。”“周助好。”
林深面无表情地走过，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敬畏、或谄媚、或带着复杂情绪的脸。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聚焦在自己背上，如同无数细密的探针。曾经，作为林氏太子爷，他也享受过众星捧月，但绝没有此刻这般……带着**裸的、对权力的畏惧。周慕白作为陈默最锋利的那把刀，其威势早已深入人心。
董事长办公室厚重的大门近在眼前。门牌上，“陈默”两个烫金大字刺目无比。林深的心跳没有丝毫紊乱，只是灵魂深处那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深海的暗流，更加汹涌地翻腾起来。他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进。”陈默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沉稳有力。
林深推门而入。
巨大的办公室，风格冷峻简约。陈默坐在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阳光从他背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也模糊了他的表情，只留下一个极具压迫力的剪影。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慕白。”陈默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温暖的笑容，仿佛阳光破开了他周身的冷硬。他放下文件，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大步走过来。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种……如释重负？“气色好多了。身体真的没事了？头还晕不晕？”他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周慕白”的肩膀，但手在半空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落在对方的手臂上，力度带着一种掌控式的关怀。
林深强忍着灵魂深处翻涌的恶心感，脸上迅速浮现出周慕白式的、混合着感激和一丝被信任的激动：“默哥，没事了，躺了几天，骨头都懒了。”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目光落在陈默办公桌后方墙上——那里原本挂着一幅林深父亲收藏的、寓意“海纳百川”的泼墨山水。现在，那地方挂着一幅巨大的、色彩浓烈到近乎狰狞的现代抽象画，扭曲的线条和刺目的色块仿佛在无声地咆哮。一种强烈的、带着侵略性的宣告。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语气平淡：“风水师说，换点新气象，旺财。”他拉着林深（周慕白）走到旁边的会客沙发区坐下，动作亲昵自然。“回来就好。你不在，底下那些蠢货办事效率都低了一半。”他看似抱怨，实则是对“周慕白”能力的极大肯定。
“默哥抬举我了。”林深（周慕白）微微垂眼，掩饰住眼底的冰冷。他扮演着周慕白，深知此刻该说什么。“躺了几天，积压了不少事吧？盛景那边的资金调度授权，王总监催了几次了。”
“盛景？”陈默端起秘书刚送进来的咖啡，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在氤氲的水汽后显得有些模糊。“那个不急。方案都定死了，走流程而已。你刚回来，先适应一下。”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凝重，“现在当务之急，是张明远那条老狗。”
林深的心脏微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张董事？他还没在回购协议上签字？”
“哼！”陈默冷哼一声，将咖啡杯重重顿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脸上那温和的面具瞬间碎裂，露出一丝阴鸷和烦躁。“冥顽不灵！仗着手里那点破优先股，倚老卖老！到处散播谣言，说什么集团整合有问题，资产转移！还私下串联了几个老不死的！”他站起身，烦躁地在沙发前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他以为他还是林正宏时代的三朝元老？现在是我陈默说了算！”
林深静静地听着，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和心腹。他能感觉到陈默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焦虑和急于清除障碍的暴躁。张明远的反抗，显然超出了陈默的预期，也戳中了他某些敏感的神经——那些关于资产转移的“谣言”，可不全是空穴来风。
“法务那边准备的强制执行预案，我看过了。”林深（周慕白）适时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为老板分忧的冷静，“流程上没有问题，只要启动，就能强行回购他的股份。只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忧虑，“张明远在公司内部，尤其是一些老员工心里，还是有点分量的。强行清退，恐怕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议论和抵触情绪。特别是现在集团刚整合完成，人心浮动的时候。”
陈默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扫向“周慕白”。林深坦然回视，眼神里只有冷静的分析和对陈默利益的关切。
“你的意思是？”陈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审视。
“硬碰硬，能解决问题，但可能会留点后遗症。”林深（周慕白）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意味，“不如……先礼后兵？或者，给他找点别的‘麻烦’，让他自顾不暇？”
陈默眯起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似乎在权衡。片刻后，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麻烦’？有点意思。说说看。”
林深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为主分忧的专注：“张明远有个儿子，叫张弛，在集团下面的一个子公司做市场副总监。能力一般，但心气挺高，听说最近跟几个中层走得挺近，私下对默哥您整合后的一些人事安排……颇有微词。”这些信息，一部分来自周慕白混乱的记忆碎片，一部分则来自他苏醒后对周慕白邮箱、通讯记录的仔细梳理。张弛确实是个志大才疏、又爱私下抱怨的纨绔子弟。
“哦？”陈默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具体点。”
“听说他私下抱怨过，说默哥您任人唯亲，把关键位置都给了‘新来的’，像王总监他们。”林深（周慕白）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挖掘到秘密的微妙感，“还说什么……‘林家才走几天，就改朝换代了’，‘老臣子没活路’之类的话。虽然是小范围抱怨，但传出去，影响总归不好。”
陈默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冰。“任人唯亲？改朝换代？”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看来，张家这对父子，是铁了心要给我添堵了。”他坐回沙发，手指敲击的频率更快了，显然在快速盘算。
“张明远护犊子，是出了名的。”林深（周慕白）适时地补上一句，如同在柴堆上添了一把火，“如果能抓住他儿子一点‘小辫子’，敲打敲打……张明远为了保他儿子，或许就……”
陈默猛地抬眼，盯着“周慕白”，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里面的灵魂。几秒钟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深控制着呼吸，脸上保持着那种忠诚下属为主子解决难题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张弛这种“蠢货”的轻蔑。
“很好。”陈默终于开口，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笑容，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慕白，你总能想到关键点上。这件事……”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交给你去办。查清楚那个张弛，看看他**底下干不干净。市场部……油水不少。另外，他那些‘抱怨’，找人‘不经意’地，让该听到的人听到。”
“明白，默哥。”林深（周慕白）立刻应道，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丝被委以重任的郑重。
“去吧。让刘秘书把积压的文件都拿给你。”陈默挥挥手，重新拿起桌上的咖啡，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停留在“周慕白”的背影上，直到办公室门轻轻关上。
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林深脸上的恭敬和郑重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他走向自己那间紧邻着董事长办公室的助理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但位置极佳，视野开阔。属于周慕白的个人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带着一种刻板的精致感。
刘芸很快抱着一大摞文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周助，这些都是需要您过目的。陈总交代了，让您别太累。”
“嗯，放这儿吧。”林深（周慕白）头也没抬，声音平淡。他开始翻阅文件。大部分是日常的运营报告、审批流程、会议纪要。他看得很快，属于林深本身的商业天赋和记忆力，加上周慕白对这摊业务的熟悉本能，让他处理起来效率惊人。但他在寻找的，是更深层的东西。
他打开电脑，登录周慕白的内部账号。权限很高，几乎可以接触到默生集团所有的核心数据和文件。他调出财务系统的后台日志，特别是海外资金流的追踪记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输入一串串复杂的指令。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滚动。林深的眼神锐利如鹰，精准地捕捉着异常点。
果然，在盛景项目关联的几个离岸账户资金流动记录里，他发现了被刻意抹除又用极其高明手法伪装的几笔操作痕迹。数额巨大，流向正是那个“星海资本”的关联账户，时间点就在他住院期间！陈默，根本没打算等“周慕白”回来确认所谓的“流程”，他早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所谓的授权流程，不过是为了让周慕白（或者说现在的他）在必要时背锅的幌子！
林深不动声色地拷贝下所有异常痕迹和伪装路径的原始数据链，加密后存入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路径的隐藏文件夹。然后，他清除了所有操作痕迹，将界面恢复到正常状态。
接着，他开始搜索张明远和张弛的相关资料。张明远的履历、持有的特殊优先股条款、近期在董事会上的发言记录……以及张弛的档案、负责的项目、经手的合同、甚至是一些报销单据的扫描件。
时间在键盘敲击和文件翻动中流逝。办公室外，是默生集团高效运转的喧嚣。而办公室内，只有林深（周慕白）平静的呼吸声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在猎物精心编织的蛛网中，冷静地收集着致命的丝线。
临近下班，林深关掉电脑，整理好桌面。他拿起外套，正准备离开，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短信：
“晚上七点，老地方，给你接风洗尘。”
老地方？林深在周慕白的记忆碎片里快速搜索。是市中心一家极其隐秘、会员制的高档日料店，只接待熟客。陈默和周慕白经常在那里密谈，也是……庆祝一些见不得光的“胜利”的地方。
林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洗尘？恐怕是试探和进一步掌控吧。他回复：
“好的默哥，准时到。”
走出默生集团那气派的旋转大门，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林深坐进周慕白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司机沉默地启动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
车内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林深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意识沉入灵魂囚笼。
灰暗的琉璃瓶悬浮着。瓶中的光点比昨天更加微弱，光芒几乎熄灭，只剩下一点微不可察的灰烬，散发着一种死寂的、绝望到麻木的情绪。周慕白的灵魂，在目睹了“自己”重返集团，被陈默“器重”，并开始执行针对张家的阴谋后，似乎彻底崩溃了。
林深的意识体靠近瓶壁，冰冷的意念如同寒风刮过：
“看到了吗…你的‘默哥’…用你用得…很顺手…”
“他让我…去对付张明远父子…就像当初…让你对付我一样…”
“而你…现在连当工具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只是一团…被关在瓶子里的…垃圾…”
瓶中的灰烬，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了。仿佛已经彻底死去。但林深知道，那绝望还在，只是沉入了更深的、无声的黑暗。
他退出囚笼，睁开眼。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却照不进他眼底丝毫温度。他抬起手，看着这只属于周慕白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
这双手，曾握着电锯，切割他的骨肉。如今，这双手，将在他的意志下，去撕开陈默伪善的面具，去点燃毁灭的引线。
暗流，已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澎湃。而他，正站在风暴的中心。
